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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为何救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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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中原战乱近百年,如今把人命当做珍贵东西的权贵已经不多了。
云歇……
他从前也是那为数不多中的一个,只是斗转星移时过境迁,有些东西到底是变了个彻底。
林阙微微攥紧了杯子,垂眸掩饰住了眼底的万千思绪,转而对着云歇柔柔一笑:“子歇威武,此番算是解了我燃眉之急,我要谢你。”
“何须谢我,就当是我还上了一点救命之恩吧。”
林阙抬眼看去,眼前人领口微微散开,眼角也染上了一抹薄红,分明就是醉了酒。
视线微微下移,落到那空了的酒杯处。
云歇酒量不好,从前在燕国时就是个沾酒就醉的,如今许多年过去了,这酒量始终不见半点长进。
云歇如今身子骨着实不好,冬日里身上裹的再厚也总是觉得刺骨的冷,几杯热酒下肚才暖和了些,借着明黄的烛光,他一双眼睛黏在了林阙身上,思绪却飘回了好几年前。
燕州云氏,百年世家,跟着燕国的开国皇帝揭竿而起,立国之后世代为相,忠心耿耿的辅佐燕国的君王。
云歇打小学的就是忠君爱国,誓死以报国家,盼着有朝一日乱世能够在他们这一代人的手中终结,燕国的旗帜插满九州,一统天下。
只是这一腔忠心,高坐于龙椅之上的皇帝并不相信。
那一晚,云家上下几百口人,只活下来云歇一个。
在那巨大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挖成的坑中,云歇被一个个血亲的尸首压在下面,一呼一吸都是刺鼻的血腥味。
那样巨大的深坑,云歇人已经废了,自己是出不去。
那是一连多日的大雪。
面前这是林阙千辛万苦才从鬼门关抢过来的人。
云歇忽然打了个寒颤,林阙抬头看过去,是窗户被吹开了,此时屋内没有宫人服侍,太子殿下屈尊降贵的起身去关窗。
他回来时,身上沾染了些许飘进来的雪花。
云歇本就醉着,瞧着林阙这副模样更是有几分恍惚了。
“子阙……”云歇坐着,抬头仰望着他,一向清明的眼底此时满是迷茫,他张了嘴,声音很轻:“为何救我?”
他这话问的突兀,但是林阙却一下子明白了。
被衣袖遮挡住的手悄悄攥紧,他故作自然的坐回自己的位子,又整理了一下衣袍,随后才开口道:“你见过我最不堪的岁月,我得留着你,做个念想。”
林阙少时曾在燕国做了快十年的质子,那十年于他来说远不是不堪二字足以道尽的。
“念想……”云歇低声复述了一遍这两个字,抬眸看向捧着杯子不抬眼睛的林阙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子,微微侧身避开了林阙要来扶住他的手,道:“天色不早,我先回去歇息了。”
林阙伸出去的手连一片衣角也没有抓到。
云歇走后,林阙弃了不中用的杯子,转而捧着酒壶喝了起来。
为什么要救他……
酒壶空了。
林阙的眼底仍然清明,眸光落在那跳动的烛火上,思绪渐渐飘远。
那年两国交战,宣国战败,林阙裸着上身,身上披着羊皮,脖子上系着绳子,像羊一样被人牵着走进了燕王城。(1)
那一年,他六岁。
一个六岁的小孩,离开了故国,从接到圣旨的那一天开始见到的每一个人都露出了妖魔皮。
有个矮胖的燕国贵族,听说是父母都死在了与宣国的战场上,所以对宣国人格外仇视,强按着林阙这个太子殿下的脑袋让他从他的□□钻过去。
每一个人都在笑。
不,有一个人不同。
那少年穿着华贵的月华色长袍,只是走过来站在那矮胖子的面前,林阙当时耳朵被人打出了血,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记得那矮胖子瞪了他一眼,随后就愤愤的走了,再也没找过他的麻烦。
那少年人并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的向他行了个礼,而后转身离开。
林阙艰难的爬起来,耳朵终于听见了声音,他听见一道苍老慈爱的声音,唤道——
“子歇。”
*
“砰!”
葛老爷子猝不及防的摔在了地上,本来以他的身手及时从马上要开的门上躲开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他身后死死压着一个虎生,半大小子的体重不容小觑,两个人一起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云歇松开提着袍子的手转而拢了拢衣袍,这才看向地上两个狼狈的家伙:“大清早的,两位贵干啊?”
“起来!压死爷爷了……”
葛老爷子没好气的将虎生推开,爬起来对着云歇露出了缺了半颗门牙的嘴,讨好的笑道:“先前殿下吩咐我俩贴身保护公子,眼下公子虽然已经到了东宫了,但殿下并没有别的吩咐,所以我俩还是跟着公子伺候。”
“呸!马屁精,嘴脸换的忒快!”虎生拍拍身上沾到的雪,先是鄙夷的看了眼老头子,而后对着云歇道:“公子你可别信这个糟老头子的话,在发现殿下看重你之前他可不是这样的!”
“无妨。”
虎生愣了一下。
但云歇没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就径直从两个人中间穿了过去,平淡的声音悠悠传来:“备车,我要出去。”
宣国地理位置偏北,冬日最是难熬。
纷纷扬扬的大学从大雪月便开始下,来年三月也不见得雪化。
于此时节登上高楼眺望,只觉得天地之间都是一片纯净的素白,银装素裹,清丽素雅,不知又有多少文人墨客见此场景便挥毫泼墨写下传世的诗篇。
“阿娘,我冷……”
脸蛋冻得发紫的小女孩紧紧的贴着早已没有了声息的母亲,说出了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一行年轻人来到她们面前站定,一做侍卫打扮的少年走上前去试探这对母女的脉搏,几个呼吸之后回到为首的男子身边恭敬回话:“公子,已经没气了。”
被称作公子的男人约莫二十出头,身上披了件纯白地狐皮大氅,头上戴着的是顶顶好的白玉冠,就是皇家贵族也难见。
正是云歇。
云歇垂下眸,手里握着汤婆子的力气不自觉就大了些。
今岁格外寒冷,这样的尸体,宣京中每日不知道要丢出去多少。
说是今岁,可这些年来凄惨亡故的百姓还少么?
百年前,前朝庆戾帝荒淫无道,天下苦不堪言,外族策马挥师北下,躺在旧日荣光下无所事事的庆朝根本无力抵抗,于是和亲割地赔款……
钱从何来?
百姓身。
不管云歇多少次跟自己说过人命在这个世道是不值钱的东西,但心底始终无法认同这个世道。
云歇从腰封里掏出两块碎银给了虎生,“去把她们葬了吧。”
虎生依着吩咐去了,葛老头抱着胳膊靠在墙上随口朝地上吐了口痰,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云歇,语气古怪道:“想不到公子心地如此善良,就是不知每天冻死的人那么多,你埋不埋得过来啊?”
云歇不答,只是转过身:“我眼里见不得脏东西。”
葛老头翻了个白眼,抬脚踢了堆雪将痰埋起来,一张贱嘴忍不住道:“方才那俩死人可不比我这口痰干净。”
怎么一个就是花了钱吩咐人好好安葬,一个就是眼里见不得的脏东西了呢?
估计就是因为自己先前做的不道德,这位云公子瞧不起他了。
矫情的读书人!
葛老头脑海中又闪过昨日风雪中太子殿下将眼前的男人抱回去的场景,实在不是他心脏,实在是没见过哪个男人会这样抱着非亲非故的另一个男人的,身后那么多侍卫,谁来不成?
偏偏这位顶顶尊贵的太子殿下就屈尊降贵的亲自动手了,还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了这位身上,哎呦喂,那个珍惜劲呦,牙酸的嘞。
葛老头甩了甩脑子,重新迈步跟了上去。
管他们是什么关系呢,反正跟着他好处少不了,这俩人就是玩出花也不关他的事。
云歇的一只脚才踏出巷口,迎面而来的劲风就让他皱了眉头。
云歇微微调转脚步,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离开方才站的地方,下一秒,一枚锋利的飞镖扎在了他方才的位置。
飞镖有三个。
一个他躲开了,一个被葛老头连滚带爬的过来拦下了,最后一个刺进了云歇的右肩。
哎呦我滴爷!
葛老头连忙挡在云歇面前,阴沉着脸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绿油油的飞镖,习惯性的又吐了一口痰,阴恻恻道:“小贼,在你葛爷爷面前玩暗器!”
话落,一把飞镖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直冲向远处高楼的窗户。
葛老头发完狠连忙转过身去查看云歇的伤势,虽然说不准他和太子的关系,但是太子看重他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虎生那小子命好被打发出去办事了,留他个倒霉蛋子在这。
“没毒,死不了。”云歇将他推开,冷眼瞧着远处的高楼,“这是个……警告。”
云歇是为太子办事的,先前他杀了几个贪官出了些风头,有的是人看他不顺眼。
虽然是冬日大雪,但是大街上无家可归的难民们多得很,云歇遇刺的事情有不少人看到,是人都怕死,引起的恐慌不小,巡逻士兵很快就赶了过来。
为首的将士身披金甲,眉目俊朗,在冰天雪地里像是一道耀眼的华光。
“云公子,好巧。”
云歇眉头微微挑起,是个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