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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绿野无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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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清淡,高梵沿着萨拉家门外那条田野小路走回来,细雨不再飘洒,这时候也已经半下午了,他看了看手表,今天的会议开完,朱语也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四个小时,可以带她回家了,趁时间还早,坐朋友的小飞机回芝加哥。刚到拐角,萨拉就从侧门走了出来,那个花园的廊门把二人挡在房子正面的视线之外,像是有意无意为了躲避朱语的目光。萨拉面色难言,点点头说先生回来了,语有点不好,早听您和我丈夫说过她精神有问题,总是跟您闹别扭,总是无理取闹跟您犟脾气,今天本来好好的,但是后来做完核桃派以后我带她出去休息,她突然坐在我家廊下的沙发上哭了,呆呆地坐了一整个下午,想到您说她不正常,我也没再劝她,怕刺激到她,就等着您回来。
男人听完几句已经猜了个大概,说了句辛苦了直接越过萨拉往前走,远方的田野湿润旷阔,天色也灰暗高远,他没有分散任何注意力在农田玉米地之类的地方,只是大步流星地穿过乡村住宅宽阔整齐的草坪,目光锁定在了那张防水沙发上。
沙发上坐着一个瘦弱的女人,背后的原野远远地铺展,他于杳然之中渐渐向她走来,她抬起头来,眼神看到远处的身影,本来有一点点疑惑的期待,接着,她看清了是谁,脸色变得苍白,见他直盯着她越走越近马上站起来,却不是到美国这两年来那种顺从温柔的神色,而是害怕畏惧,甚至防备,在他抓上她手臂的一刹那拼命地抽离出来向后退着,萨拉也来了,扶着额头焦心地说上帝啊,语,别害怕,先生回来了,你丈夫回来了,甚至萨拉也伸出手去,握着朱语的手把她往高梵的手里带,朱语那张小小的脸上扭曲成惊恐的表情,眼睛里都是泪光,条件反射般一下子从萨拉手里退走。
“不不,我不认识他”
老人皱起眉来,朱语又因为刚才动作过大牵扯到了萨拉而愧疚不已,却仍然抗拒地摇头,眼神的无助却已经出卖了她自己,她当然不是不认识他,而是在躲避他。萨拉嗔怪起来说语,先生回来了,不要太情绪化,让他带你回家,我今天累了。老人再次握着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标准发音emotional的尾音还在几个人的意识中轻轻地回荡,高梵轻微低着头,眼神洞察了悟地注视着她,知道她是彻底恢复了,他的手非常有力,没有再把她松开,朱语整个肩膀都瑟缩了一下,直到被他牵着穿出田野,往小镇停机坪的方向走。
“你放开我,高梵,我不要见到你,我不要来美国,放我回去,我要看店,阿苗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和你没有…”
他转过身轻蔑地笑着,为她那点鼓起来的勇气,她几乎崩溃了,嘴唇颤抖地大声说着我不要,不要见到你。微风湿润,连带着他看似平静的笑都产生了冷意。车祸后的两年来她明显又爱上了他,会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生涩地红着脸,像大学时一样小心翼翼地回答,甚至让他很多时候看着看着,竟然要笑出来。此时巧合之下,二人站在绿野无垠之间,她再度想起的痛苦神情却让他感到有点失落,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否定,这是他最不接受的事,从来没有人可以否定他,他也不会让朱语拥有这个权力
“他就算再让你记挂,也早就死了,不要总是在我面前摆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从那间酒吧回来开始你就是这样疯疯癫癫的,你是我的妻子,我们俩从来就没有离过婚,记得吗,我们俩有很多甜蜜的回忆,这都是你说的,这都是实话,很多很多,对吧”
两年前的争执和车祸,她醒过来时说的话原来他记得那么清楚,她终于明白了高梵听她说话的时候为什么脸色总是隐隐的嘲弄,为什么在给她包扎好手指时候吻着她好像很高兴,又好像很讨厌,因为知道她又失去了记忆,把别人记成了他。朱语竟然伸出手去,拦阻他的脚步,她激动失措,语无伦次地反驳起来
“我没有问题,高梵,我没有问题,你不要总是说我有病,让你的邻居朋友都那样不正常地看着我,我没有病,我全好了,我回家去自己也可以生活。你不就是跟蒋谛闻腻了所以想起我来了吗,不就是因为回国去看见我没等着你所以生气了吗,你把我拽到美国来两年了,我让你腻了吗,我够不够没意思,能不能把我扔掉,像当年那样不好吗,我们俩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其实从当年开始我们俩就已经没有任何…”
那时,在他离开家去美国前,她曾经那样不敢相信地,挂着眼泪摇着头对他说,说梵,我不愿意,眼中全是无助的企盼,此刻却不再是了,只是勉力地解释着,神色那么疏远,尽量离开他身旁一些距离。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他制着手臂吻住了,朱语拼力咬紧嘴唇,面色都痛苦地扭曲起来,一点点都不愿意接受,惹动他更大的怒气,她终于推开他一点,听着他在耳边讽刺地说
“没有任何关系,我看不是吧,今天早上你躺在我的怀里,还那么眼巴巴地叫着我丈夫,不是吗,因为你身体不好,你爱我,离开我,你会受到伤害,你需要我照顾”
朱语笑了一下,眼泪都掉了出来,最后又像认清了什么一样收回了笑容。
“我不能接受,我不能爱你了,很久很久之前就不会了,你给我的一切都很疼,像那个床柱,像那个孩子,你知道吧,就在你离开之后,我们有过一个…”
“回家去,听见没有,跟我走”
他马上冷眼拽着朱语往前走,不再提起那个孩子的话题,朱语却完全清醒着,好像看透了他一样,继续说下去。
“别骗自己了,梵,听我说说实话,也没什么不好。我知道它的时候它还那么小,却那么疼,我看到你,就只能想起那时的血,满地都是,很多的血。它那么小,后来我才想起来知道,知道那时我痛了那么久,知道我是妈妈,你是爸爸。妈妈,当时我才二十二岁,那一瞬间我竟然想没有了也好,毕竟它本来就不该存在,你也早就走了”
“回家”
湿气氤氲,她的容貌都雾蒙蒙的,他拽着她不管不顾地往前走,朱语却仍旧平静地说着,直到说完。
“梵,是高老师告诉你,告诉你我因为和你吵架受过伤,告诉你我们有过孩子,你才回国找我的,对吧,你忘了这些事吧,好吗,那不怪你,你那么好,你是我见过世上最一等一的人物,本来就值得有现在的一切,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让我回去吧,那样我至少还能守着他,好不好”
飞机场近在眼前,朋友已经戴好驾驶仪器招呼他们过去,来问先生和妻子在昆西这一天好不好,小镇有意思的东西不多,只有玉米地和大豆田,妻子在外面等半天估计无聊坏了,朱语扯动苍白的嘴角说没事,觉得很好,朋友家给了她很好的回忆。高梵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马上就要发作,扫了她一眼把她带进舱门不再说话了。夜晚的房门打开,照样是一片方形的胡桃木,温暖的淡黄光泽,他不顾她的挣扎强行拉着她往里带,像是发泄什么一样要她承受着,以确定他对她的所有权,挣扎之间朱语再次无望地看着那扇木床的床角,看着那深色的床柱,insane,这个字轻飘飘的,他告诉别人她不正常,要依赖丈夫的照顾,那其实也没错,相比于高梵身边健全理智的律师邻居詹姆斯和艾伦而言她就是有病,也许她早就不正常了,从多年以前他离家那个夜晚他就把她撞成病人了,再疼一次算什么,再撞一次算什么。朱语一瞬间竟然微微笑了一下,眼中却对他毫无期待,高梵发现了她紧闭双唇的防备和异样,冷笑着拨过她的脸来和她较劲,直到她因注意力涣散而溃败下来,不得不把嘴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