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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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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陆清明的声音把闻觉从回忆中拉出来。
闻觉摇头:“走神。”
“你过来。”陆清明把腿放回地上,缓缓坐直身子。
闻觉本来就坐在他的面前,不太明白什么叫“过来”,于是愣在原地不动。
陆清明站起身,挨着闻觉在床边坐下。他伸出拇指在闻觉鼻尖上轻轻一扫,抹下了一颗剔透的泪珠。
“走神也会哭?”因为呛了些许脏污河水进嗓子,陆清明声音有些发哑。
闻觉低头把脸埋在掌心里,用力蹭了几下。
“晒久了,眼睛酸。”
陆清明揽过他的肩膀,把他身子扳正,面向自己,然后温柔地将他抱住,哄小孩儿似的轻声安抚:“别担心了,没事的。”
闻觉仿佛被什么撕成两半了。
他想要从陆清明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推开他,跑得远远的。
可他的胳膊却不听使唤,绕过陆清明的后背,一直爬上陆清明的肩膀,死死抓住他、扣住他,想把他活活勒进自己的身体里。
屋内安静了许久,闻觉仿佛是沉沉睡去没了动静,陆清明才把怀抱松开。闻觉冷着脸直起身子,那些复杂的表情不见了,只是眼睛通红。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什么都没说,起身迈步出门。他去了一楼餐厅,林无边正在那儿等他。
从林无边口中得知,那位特型演员已经送到医院,只是有点惊吓过度,其他并无大碍。
“她是怎么掉下去的?”闻觉其实并无多少好奇,也没多少说话的心思,但林无边对他很好,他不能拿脸色给林无边看,于是主动开启话题。
“有个小男孩的玩具被风吹到河里了,他冲到水边去捡,差点被河水带走,小张正好蹲在旁边洗手,哦对,那个女演员姓张。”林无边继续说,“她及时把小男孩推上岸,自己却倒霉滑倒,被流水冲了出去。”
“确实倒霉。”
“陆总没事吧?”林无边主动问。
闻觉摇头:“脖子和锁骨上有几道抓痕,手背被石头蹭破一块皮,其他都没事。”
“喔唷,抓痕啊,还在脖子和锁骨上呢,这小张也是挺会找地方下手啊。”
闻觉笑着斜他一眼,神色还是疲惫:“淫-者见-淫。”
闻觉和陆清明当天都没有回城,在镇上过夜了。
精神紧绷大半天,按理说闻觉理应非常疲惫,极度方便入睡才对。但他几乎彻夜未眠,稍微打个五分钟的盹儿,就能梦到陆清明被河水冲走的画面,简直就要神经衰弱。
第二天回城,是小叶来接的,闻觉搭了陆清明的车。汽车在山路上晃晃悠悠,行至一半,他下车吐了一回。陆清明只顾睡觉,也不管他,闻觉上车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他居然还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闻觉瞪大眼睛狠狠剜他一眼。陆清明睡得沉,全无觉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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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一早就下了大雨。整片土地都湿淋淋的。闻觉从书店下班后,去便利店买了把伞,坐公交前往王潇潇所在的国际学校。
陆清明给的g65最近在院子里生灰。因为闻觉考虑到开车去书店上班过分张扬,停车也不方便,所以仍旧保持公交和步行。只是偶尔要跑个远路,比如冯会长家半山别墅之类的地方,才会开车前往。
但他此刻一身润湿地挤在公交车里,心里就有些后悔。
跳下公交车,走了一段路,他撑着雨伞站在马路旁的石阶上,遥摇望着出口方向。哗啦而下的雨水把他裤腿湿了个透。
站了约莫十五分钟,他隐约听到放学铃打响,寂静的校门口逐渐变得喧嚣。一把把五颜六色的伞“唰唰唰”地撑开,宛若雨点落地生花。
闻觉左顾右盼地望,人没看到,兜里的电话响了。
电话那头传来王璐莎女士中气十足的声音:“闻老师,我今天工作太忙,忘记提前跟你说了。潇潇的外公外婆中午把她接出去玩儿,下午没去学校!钱我照给,就当给你带薪放假了哈!”
“行,我知道了,那我下周再来。”
他挂断电话,走到一棵大榕树底下,抖了抖裤腿上的雨水。
“啊呀呀——!”
一个男童的声音在他身后炸响,又明又亮,炮仗似的,把闻觉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他拧紧眉毛转过身去,只见一个身穿套装的小男孩正用手帕擦着身上的泥点。
小男孩转过身,指着他鼻子就开骂:“你给我道歉!”
闻觉被放了鸽子,心情本就算不得愉悦,看到男孩嚣张跋扈的样子,就觉得不能惯着。
他说:“你公共场合大喊大叫,魂儿都给我吓没了,我还没让你道歉呢!”
小男孩恶狠狠地捏紧拳头,嗓门更大了:“胆小鬼!是你先洒我一身脏水的!”
“我身后又没长眼睛,是你自己撞上来的。”闻觉说完,不耐烦地想要走,小男孩却跑上前去,伸手抓住他的衣摆,“我不管!你必须得给我道歉!”
闻觉叹了口气。他蓦地意识到,自己这么大个人,和一个胡搅蛮缠的小孩喋喋不休,真是幼稚又无聊。
“行。对不起。”
男孩却仍旧不依不饶,抓衣服的手捏得更紧:“你不是真心的!我需要你真心实意承认错误!”
闻觉眉毛一皱:“你有完没完。”
“楠楠!”
这时一辆迈巴赫刹在路旁,一位身穿西服的年轻男人打着伞从驾驶室小跑而下,急匆匆来到小男孩身边。
“他欺负我!”小男孩指着闻觉告状。
西装男人移开黑伞,抬头一看:“怎么是闻先生。”
“小叶啊。”
小叶礼貌地对闻觉点了个头。迈巴赫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陆清明正看着他们这边。小叶回过身,望向陆清明,是询问的眼神。
“楠楠,你先上车。”陆清明说。
男孩有些不大情愿,但看上去不敢不听话,他气鼓鼓地回到车上端坐着。
陆清明下车,接过小叶手中的黑伞,走到闻觉面前:“接孩子?”
“是啊,王潇潇。”
“孩子呢?”
“丢了。”
陆清明一笑,低头看了眼手表:“他叫付辰楠,他的妈妈是我妹妹。”
“我说呢,这么不讲道理的小孩儿挺少见的。原来跟你是一家人,就说得通了。”
陆清明抬眼,扫视周围:“没开车吗?”
“从书店直接过来的,”闻觉说,“平时打工都没开车,感觉影响不太好。”
“上车吧,我送你。”
闻觉没有推辞。他非常自觉地钻进副驾驶。
付辰楠攥着拳头,坐得板正,还在生闷气。
陆清明看他一眼,没多安慰,只是介绍道:“这位哥哥叫闻觉,是周叔叔的外甥,你好好打个招呼。”
付辰楠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哪个周叔叔呀?不可能是周承安叔叔吧!”
“不然你还认识哪个周叔叔?”
付辰楠本就圆乎乎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露出怀疑的表情:“周叔叔那么温柔礼貌的一个大好人,怎么会有他这样野蛮无理的外甥?”
闻觉听了这话,恨不得马上转头把这小东西教训一顿。
陆清明却是笑了:“那我这么宽宏大量一个人,不也有你这样心胸狭隘的外甥。”
“舅舅!”付辰楠被他当着外人下了面子,气得更凶,脸都红了。
闻觉本打算装聋作哑到底,但后面俩人动静太大,再装就显得不道德了。
他转过头,带着歉意道:“我刚才的确不是故意的,但弄脏了你的衣服,还是跟你说声对不起。”
付辰楠正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被他顺毛撸了一把,别别扭扭地“嗯”一声,俩人就算是迎来和解。
付辰楠主动伸出手臂,想要跟闻觉握个手。手太短,伸不过去,他低下头一通捣鼓,想要松开安全带,再往前方挪一挪。
“坐下。”陆清明看着他,“乘车安全忘记了?”
付辰楠不屑地撇撇嘴:“我要学你宽宏大量嘛!跟闻觉哥哥握手言和!”
闻觉听到这话,主动向后伸长了手,付辰楠抓着他,上下晃动几下,当是礼成。这时小叶一个急刹车,闻觉的胳膊猝不及防就在椅背上狠磕了一下。
“抱歉,突然冲出一辆电瓶车。”
“小心点。”陆清明说。他看闻觉正在揉捏肩膀,问:“没事吧?”
“没事,只是抻了一下。”他自嘲似的对付辰楠笑笑,“你看吧,的确要注意乘车安全。刚才你要是解开安全带站起来,说不定已经摔了个狗吃屎。”
付辰楠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哥哥,你说话好粗俗啊。”
车上的人一齐笑了。
付辰楠忽然想起什么,又像发现宝藏那般睁大眼:“不过,你的手摸着好舒服,比舅舅的手软乎多啦!”
“是么?”陆清明朝他摊开手,笑着说,“你再摸摸看。”
被他这么一笑,付辰楠心里有些没底。他探究似的拉过陆清明的手,摸摸关节,又揉揉掌心,确认无误后,用力一点头:“简直太不一样了!你的手硬得像石头!”
汽车停在一栋别墅门口,一个阿姨模样的人迎上来,牵着付辰楠回家。
开门的瞬间,寒风钻入车内,闻觉被冷得一抖,捂着口鼻连打了三个喷嚏。
“明知道自己淋雨必发烧,还不多注意。”陆清明说,“从这儿开到紫荆大道少说还要四十分钟,先去我家洗澡换身衣服吧。”
闻觉通过后视镜瞥他一眼,认为这话颇有道理,悄无声息地接受了提议。
小叶回头问:“陆先生,回哪边?”
“梧桐园,近一些。”
梧桐园就在这片别墅区,转过两条种满梧桐树的长街就到了。闻觉以前有个朋友在附近住,他偶尔过来打过几次网球。没想到陆清明在这儿也有房子。
他跟着陆清明换鞋,进屋。抬头的瞬间,不禁放缓了脚步。
这套房子看上去太惊人了。
巨型书架贴合两侧墙壁,满满当当都是书籍。大厅中央,没有电视,没有餐桌,没有任何寻常家具,一块雪白的毛绒地毯之上平地筑起一座书山,交错着、叠加着,显得混乱无序。
这哪像是人住的地方,分明是座欠打理的私人图书馆!
“怎么了?”陆清明转头看他。
闻觉说:“好多书。”
“不全是我的。”陆清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上楼左拐,进入第二个房间,房间里有个浴室,我待会儿让阿姨给你送身衣服过去,我的衣服对你来说有点大,将就一下。”
“我还以为这个家里也没人。”
“钟阿姨是老熟人了,看着我长大的,不算外人。”
闻觉点头,没在楼下多待,快步上楼把自己扒了个精光。泡在巨大的浴缸里,从头到脚都舒服了。他往下滑动身体,全身心感受热水浸泡的快乐。
真是好久没在这么大的浴缸里泡过澡了。
紫荆花园那边,莫说泡澡,就是能从头到尾冲个完整的热水淋浴,都得拜神烧高香!
浴室内水汽氤氲,洗护用品也好闻,带着点青竹的味道。闻觉沉迷在水雾温柔的包裹里,泡得对时间都没了觉知,洗完出去才发现,天都黑了。但雨还在下。
闻觉顺着楼梯往下走,一垂眼,恰好看到陆清明,他坐在沙发上看书。
沙发背后是一面巨大的玻璃窗,窗外天色已黑,密集的雨水沿着玻璃坠成细线,雨丝和黑夜交融着,像抽丝的白银绸缎在黑绒布料上作画。
陆清明轻靠着沙发,轻得不得了的,好像倚着窗外的雨。他那样寂寥安宁,衬得雨夜纷乱嘈杂。
闻觉看着陆清明翻动书页。因厅内光线极佳,连他手背上的青筋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他冷不丁想起付辰楠对陆清明的评语:“你的手硬得像石头!”就忍不住笑了一声。
“洗完了。”陆清明抬头,“暖和些了吗?”
闻觉有种从梦中抽身的恍然,他快步下楼:“暖和多了。”
陆清明放下书,站起身:“你过来。”
“楠楠洗完澡都知道把自己擦干。”陆清明扯下闻觉脖子上的毛巾,替他擦拭头发,“二十几岁的人了,没有半点长进,不如小学生。”
闻觉听着陆清明数落他。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立刻从陆清明手中夺回毛巾,然后送以礼貌微笑,同时果断地说一句:“我自己来。”
可脖子却像被注了水泥,任凭他百般努力,就是抬不起来。
他把头低着,狠狠低着。盯着陆清明的脚尖看,看够了就视线上移,挪到小腿上,平整熨贴的布料遮盖着陆清明修长笔直的胫骨,他有些把控不住自己的眼睛了,视线倏尔变滚烫,像发了疯的岩浆,胡乱地流、胡乱地钻。
要是有人在此刻问他,你想获得什么超能力?
闻觉必然会回答:透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