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活的怎么办》琊也

7、第 7 章

　　氤氲的水汽从屏风的破洞中涌出去。

　　顾茸用手背将血丝抹掉，从屏风侧面探出头，狭窄的屋子一览无余。

　　没人，但她的桌子上同土匪过境般杂乱。

　　迅速套回衣服，她趿着木屐跑出来，精怪司罐盖正牢牢嵌在桌边的木质书柜上。

　　木雕躺在碎陶粉末中，兔子头部像是充了气，已经严重变形。

　　顾茸用两根指头小心捻起，轻轻晃了晃兔子身体，用黑色染料做的豆状眼透亮，里面的荧光跃起又迅速凝成一团。

　　她的想法得到了验证，那个姓姜的活人做的木雕能够承载灵魂，这些没有任何法力的玩意甚至比幽冥的罐子还好用。

　　但为什么？

　　除了将死之人和新生婴孩，常人根本没有机会看见它们，幽冥不知源头的历史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难不成真是轮回司出错了？

　　顾茸现在只能认定这些魂魄对姜冶没造成什么影响，不然他活不到现在。

　　将陶罐碎片扫在一起，她坐在凳子上沉思，最后还是申请了新罐子。

　　快要裂开的木雕提醒了她，松鼠的魂魄是因为稳定所以现在还没出事，而这些随时准备崩坏的猫灵不一样，她不能完全相信暂时乖巧的魂魄，更不能相信这个看着就不靠谱的木雕。

　　每个魂魄的罐子都是独一无二的，如果损毁需要所属司提供相关信息，向幽冥申请再次制作，事关重大，方梵对她的一举一动十分关心，用信纸折成的飞鸟刚消散在手中，银扣便亮了起来。

　　“罐子出了什么事？”

　　灵区深处，方梵抱着手臂看向衣衫不整的顾茸：“你怎么穿成这样？”

　　一个个的都对她穿什么这么关心。

　　因为赶得急，她的头发还带着些潮热的水汽，腰间系带松垮地束着，顾茸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本想要梳洗，谁知道猫灵将罐子撞裂了，我这里有之前剩下的人类临时储存罐，但还是需要精怪司的陶罐。”

　　闻言，方梵尴尬地挠了挠手背，似乎也觉得深夜将人喊出来不怎么合适，他们又不像天界那群妖怪不用休息，于是迟疑片刻后道：“好的，任何情况即使跟我说。”

　　“明白。”

　　有了方梵帮忙，回信的纸鸟很快便到了家中，新罐子会在三天内赶制好，对她来说是个刚好的时间，来测试这个活人做的玩偶能撑多久。

　　*

　　生前死后从来与可爱无关的顾茸，平生第一次拥有了正常姑娘家会喜欢的东西，虽然这个木兔子已经快被魂魄撑爆了，但看着并不奇怪，有种诡异的协调感。

　　这只丑兔子跟着她走街串巷一整天，最终停在了城中心卖包子的铺面前。

　　“大娘，拿笼豆腐包子。”

　　“好嘞！姑娘你坐。”

　　包子铺面狭小，但胜在没人又干净，座位面朝街道，仅有的三个位子已经被全部占满了。

　　“咳。”

　　轻轻咳嗽一声，坐着的人齐齐转头，两男一女，年龄都很大，穿着灰色的破布衣服，身上有不同程度的浮肿，顾茸对着他们扬扬下巴。

　　坐在角落的男人立刻起身，贴墙站着。

　　“等会有人来了就直接跟着走，别给他们添麻烦。”顾茸坐在让出来的位置上，低声说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旁边的女人皱着脸，颇为担忧地说：“可是要下雨了，我们没带伞。”

　　屋檐外，天阴沉沉的，云压得很低，这个秋天雨格外多，不管何时顾茸总感觉身上有股霉味。

　　“不会淋到的。”

　　她从匆匆走过的行人身上收回视线，又掏出来仙案本，上面根据日子罗列了一系列事件。

　　她喜欢给一切事情做计划，并按照顺序完成。

　　在今天的日期下面记了所有魂魄定位出现的位置，最上面的三行有十个地方，全部打上了叉，是她今天走的。

　　还剩下五个，顾茸感觉自己的进度有些慢了，今天肯定处理不完，她掏出南安城的地图查看最近的地点怎么走。

　　啪嗒——

　　水珠落在地上，大雨瞬息间倾盆而下，从街上跑进来两个穿着墨色官袍的人。

　　“这雨下怎么这么突然，先在这儿避避吧，正好饿了，店家来两屉肉包子。”

　　“最近怪事忒多，钦天大人说是天鬼作祟，让我们去查，这灵异怪事从何查起？不如让那南清寺的和尚来念几句，消消晦气。”

　　两人用袖子抹着额上的水珠，另外两个魂魄也被迫起身，本来宽敞的地方突然拥挤不堪。

　　顾茸往角落避了避，用眼神示意魂魄离远点。

　　坐在外侧的那个人打了个哆嗦，急道：“怎么能如此随意！当心祸从口出！你可知这事比寻常灾案还要复杂，我这奇案录还在兜里没揣热乎呢，白大人对此也是焦头烂额。”

　　顾茸合上案本，心觉他们说的东西和猫妖案有关，她单手托腮，用手遮着耳朵静静听。

　　“那奇案录里可有头绪？”另一个人挽起袖子，好奇问着，“快给我看看。”

　　顾茸将头偏过去，想从缝隙中看看凡人有什么门道，突然一圈六个新鲜包子映入眼帘，白软的面皮撑得饱满，上方腾腾冒着热气，澄红的油汤从包子底部渗出来，点落在屉布上。

　　铺间大娘将碟子放在顾茸面前，热心道：“姑娘，趁热吃。”

　　正聊得起劲的两人同时转头，似乎才发现还坐着一个人，还是位女子。

　　顾茸抓着筷子对他们耸耸肩，两人同时向外挪了几寸，将声音压得更低。

　　女人魂魄站在他们后面，将头扎在中间，盯着奇案录道：“这我听说过，王家的孩子天天和疯狗一样，说要去捉妖，没想到事儿居然这么大。”

　　天已经完全按下去，雨水如珠串从房檐垂下挡在眼前，阶前水道被灯笼照出三个人的影子，但在顾茸看来是六个。

　　将筷子戳在包子皮上，轻轻向下一划，薄嫩的面皮破开，碎豆腐馅涌出，彻底染脏了屉布，她用口型说道：“继续。”

　　“西...区的灰坑，发现...死...”女人低下头辨别着字，“大人，我没读过什么书，不认识这么多字，只能看明白上面的画像，似乎和猫差不多。”

　　女人手指了一会书，又捂上嘴道：“这上面画的，哎呦，太残忍了，爪子上肉都翻出来了，哪个天杀的做的。”

　　女人开始连连感叹，顾茸从她断断续续的话中逐渐听明白了。

　　西城区的灰坑有死猫，已经凶化。

　　嘴里细细嚼着包子，西城区她在案本上排了倒数，因为所有的魂魄都处在飘荡徘徊的状态，调查队在这里并没有感受到太多能量。

　　但不妨先去这个地方看看。

　　几声清铃响起，铺面前不知何时停了一辆玄黑马车，三个魂魄突然失去神智，如被吸引一般怔愣穿过雨帘，雨水从他们身上透过。

　　顾茸看了片刻，将最后的包子一口塞进嘴，对着马车点点头离开铺面。

　　*

　　丑时，身着黑色便装的顾茸立于废弃围墙之上，手中是包子铺大娘送给她的伞。

　　微寒的风吹乱额前的碎发，她扬起伞檐，眯眼打量面前的景象，坑底是由废物堆成的山，一堆高过一堆，大雨也盖不过这里的腐臭味。

　　西城区灰坑是这个繁华城市的一片阴影。

　　她用襟布掩住口鼻抵御气味，脚点在围墙上轻跃，落到窄处时能够如猫一般保持绝妙的平衡。

　　幽冥能够换的身体分好几个档次，她的这个算是一等，与真正的活人不同，更轻更好掌控，虽然价格也相对较高，但为了顺利完成任务，她宁愿多花些钱。

　　手中不断揉搓着兔子木雕，与它待久了，她不必用眼看也慢慢能够了解魂魄的状态，十分安定，一直保持着正常的形态。

　　对于所有魂魄来说，稳定的空间和引路者是必备的，顾茸自诩她带来更多的肯定是压迫感，有效却会有攻击性。

　　然而现在这只猫给她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心甘情愿，给它安全感，让它听话的是这个木雕玩偶。

　　自嘲地笑了一声，她开始绕着坑底走，三两下点燃火折子，光扫在面前，腐烂的食物，破掉的器具，它们埋在泥土里，在黑夜里更是多了层阴森恐怖。

　　破旧围墙渐渐跳到了尽头，她一跃而下，沿着瓦片堆砌的路继续往里走。

　　骤然，泥面上出现拖拽产生的痕迹，深深浅浅的脚印坑里蓄起了水，沿着水坑走，逐渐停在了有三人高的垃圾山前。

　　一个状似麻布口袋的东西被掩藏在土里，顾茸覆着水膜，踩在一个废旧案几上，抓住布头用力往外拽。

　　垃圾山背后发出轰隆一声，山顶开始噗噗掉落石子，她退后两步，将麻布扔开，火折子指在露出的巨大窟窿上。

　　一股恶心感从胃里泛上喉头，八九只猫叠在一起，面目全非地深深嵌在里面，苍蝇趴在它们的毛发上，幼蛆啃咬着裸露的皮肤。

　　顾茸低头看了眼手心，水膜上是暗红色的血液。

　　怀里的木雕一阵阵发烫，热度透过衣服传到皮肤上，胜过火折子的荧光从地上爬出，但聚不成形。

　　她火速解开水膜，掏出银扣：“方梵，猫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