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9、第 79 章 ...
-
有时候,简易真的会想余亦时是不是有读心术。
为什么非要让他说明天见。
简易不想承认,他确实想逃的。
计划是下午就去换钱,把钱留在前台,连夜订机票回美国。余亦时晚上才来,前台会把钱给他的。
他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
可回淮城揭发简洺禹时,帮他的人说他很勇敢。
真矛盾。
所有计划都被余亦时让他说的一句“明天见”打乱了。
不说,余亦时肯定不会走。说了不做,简易又欠了余亦时一个承诺。
他已经欠了余亦时很多个了,多到这辈子都还不完,不能再失信。
简易说了,做出了承诺,所以他不能就这么离开。
这一晚上简易又不出意外地失眠。
他呆坐在床上,摁开床头的小灯,翻身下床拉开窗帘。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四点半,对面的建筑从上到下都黑着灯,楼下也没有行人。简易抬头看,在美国睡不着时,他也喜欢盯着外面发呆。
意外的是,今天有几颗星星陪着他。
简易数了数,四颗。分的很散,两颗横着对称,两颗竖着对称。
指尖在空中对着四颗星星比划了两下,简易忽然手一顿。停了两秒后,他重新认真地把四颗星星连起来,划出了一个字母。
“Y”
简易感觉有哪里很熟悉,把手上的戒指取了下来,借着手机屏幕的亮光去看戒指内环的小字。
“YYS&JY”
“Y”
-
从四点半开始简易后面就没睡着。他起了个大早,卡着银行开门去换了钱,一千八百二十五,一分不少地装进一个信封里。
早上起来没胃口,早饭本来不想吃的,但一想到昨天胃疼成那样,还是屈服于自己的身体,去附近便利店买了个饭团,难得一见地让店员帮忙加热。
上午十点,简易站在了拘留所大门前。在来访人员名单上签字,见到了简洺禹和秋荷。
几年过去,简洺禹和之前差的很多。头发剪短,脸上的皱纹变多了,整个人扑面而来的沧桑感,再也不是之前那个精明算计的企业家形象了。而秋荷,没有了价值不菲的珠宝衬托,连头发丝都干枯毛躁,皮肤相比之前各种化妆品保养,肉眼可见地粗糙了许多。
“小易……”
“别这么叫我,”探视间中间被一道铁栅栏隔着,他们两坐在里面,简易坐在外面,“我嫌恶心。”
简洺禹咽了口口水,浑浊的眼珠紧紧盯着他:“简易,你真是好狠的心。”
简易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简洺禹,我狠心?”
“如果我这也叫狠心,那么你算什么?阴险毒辣?”简易眉间一凝,说出的话句句带刀似的往简洺禹身上扎。
“好,我狠心,你就不狠心么?”
“你知不知道,你们把我送到美国的第一年我是怎么过的?你肯定不知道,您二位多忙啊。”简易笑了,“你们一定不知道,我在厕所被他们打,被他们用一桶洗拖把的水从头浇到尾,被他们各种欺负,淋了一场大雨回到您二位给我租的公寓,连药箱里的药过没过期都不知道。”
秋荷的手举在空中,又落下。干的起皮的嘴唇动了动,说:“你可以给我们打电话啊。”
“秋女士,你以为我没试过么?”简易打断她的话,“一个一年级的小孩儿出了这种事难道不会想到打电话给自己父母吗?”
“我试过,那么我想问问你们二位,当时到底在干什么,没有听见我打了半个小时多的电话。”
不等他们回答,简易仿佛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似的摇头,“开会手机静音,谈合作手机静音,在飞机上,刚刚在忙没听见,在处理公司文件没注意。”他脸上的笑容减淡,“你们还有要补充的吗?”
秋荷欲言又止,简洺禹冷声说:“就算是这样,被欺负了又能怎么样?被打几下要你命了?你不是还好好地活到现在?他们怎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下雨了自己不知道带伞?说出去不嫌丢人!”
简易万万想不到简洺禹能如此心安理得地说出这种话。
简易的手握拳又松开,反复几次,他放弃什么似的往椅背上一靠,“你说的对,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我呢。”
“还不是因为你们!”简易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要不是因为你们非要他妈把我送出国,让我好好地待在原来的学校,我会被那群外国小孩当成异类欺负吗?!我脑子有病我就是下雨不带伞就给自己找不痛快非要把自己弄的高烧一场?!”
“因为我在学校弹了钢琴,就把那架钢琴砸了个稀巴烂的人是谁?!把我所有的证书和乐谱撕碎了的人是谁?!把奖杯摔得四分五裂的人是谁?!拿余家的公司威胁我转学的又是谁?!!”
简易双手撑在桌面上,胸腔剧烈起伏。“你说的对,被欺负被打几下却是不会要我命,不然我也不能好好地活到现在。但说出这些事,我不觉得丢人。”
“受害者是我,我有什么不能说的?明明是你、你们应该忏悔。尤其是你,简洺禹。”简易揉摁了几下酸痛的眼皮,冰冷地吐出一句话,“你真不配当奶奶的儿子。”
听到最后一句,简洺禹神经质地大笑起来。
“我不配?简易你现在真的是翅膀硬了,这种话都能说出来。怎么,回国了,你和之前那个姓余的儿子又好上了?”
简易倏地攥紧了桌沿:“你还有脸提他?”
“别傻了简易,都过去几年了,还惦记着人家呢?说实话我之前调查过你那小男朋友,确实挺不错的,好像还是年级第一吧?他肯定都把你忘了有一个女朋友了吧?你这么看我干什么,被我说中了?我就知道,两个男的是没有好结果的。”
秋荷双眼泛红地跟着简洺禹点头:“小易,妈不指望你能原谅我们了,但你起码要喜欢一个女孩儿啊。在这个社会上,两个男的说出去真的会被人当成异类的啊!”
“……”
异类么。
简易站起来往门口走,拉开门离开前,叫了秋荷一声。
“妈。”
秋荷一怔。
“钢琴十级不好练。”
“我之前学钢琴,只是想让你们回来多陪陪我而已。”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钢琴十级不好练,所以为了让你们高兴,我牺牲了我的所有时间拿到证书。过程是你们不知道的艰辛。
你们忙,我小时候应该还算听话吧,一句也没有抱怨过。
以前没说出来的,现在亦然。
不是觉得不好意思说不出口,而是我觉得,你们根本配不上那当年那个小孩真诚纯粹的感情。
他只是想让你们多陪陪他,没有其他任何杂念,仅此而已。
-
简易回酒店一觉睡到了六点。
这几个小时的睡眠里,他什么梦也没做。他以为会把小时候到现在的经历全都梦一遍呢。
坐在床上回神时,外面飘起了小雨,很细很密。这种天气很适合听歌,简易塞上蓝牙耳机,开始随机播放歌单。
被音乐声盖住,简易连房间门被敲响了都不知道。
直到音乐切换到下一曲的间奏,简易才听见了那急促的敲门声。他以为是自己幻听了,摘下耳机又安静等了一会,听到门口确实是有动静。
敲门声没有刚刚频率那么高,声音变的很小很轻,像是路过门口时衣服的拉链甩到门上的声音。
简易站在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看见余亦时低着头站在外面,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他收回视线,转动门把手。咔哒一声,门开了。
余亦时抬眸,在看见了屋里人还在时,肩膀放松下来。
“为什么不开门。”
“……我没听到。”简易想起什么,把放在柜子上的信封递给他,“钱换好了,给你。”
“吃饭了么。”
“吃过了。”
“吃的什么?”
“……饭团。”
余亦时侧身进房间,把手上提着的塑料袋放到床头,“小馄饨。”
简易抿了下唇:“谢谢。多少钱,我转给你。”
“简易,你就这么想和我保持距离吗。”余亦时盯着他的眼睛,“医药费,小馄饨,每一个都要分的这么清楚,每次都要说谢谢。”
“我没有……”简易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难道不应该保持距离吗,你已经有对象了。”
“五年前不告而别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们一家,所以我一次都没去找你。你现在有了对象,那我们就已经过去了。男朋友也好,女朋友也好,我祝福你,我祝你幸福。我们现在这样有点不合适,要保持距离,我不会去打扰你,你也……你也别来找我了。”
……
简易一口气说完,重新戴上了蓝牙耳机。
都说到这份上了,余亦时应该也不会在这里多待。
房间里安静了整整三分钟,简易耳机里一首歌放完,自动跳转到一首他之前单曲循环过的钢琴曲。
——《蒲公英的约定》
曲子刚开始,简易的一只耳机被余亦时摘下来,戴在了他的耳朵上。
“我有男朋友。”他说。“他哪里都好,但是个小骗子。”
“他给我做戒指,说让我别忘了他。说我是他奶奶派过来爱他的。说要一直喜欢我,每一个生日都要在他身边,说要陪着他岁岁年年。”
“他答应我一起考一所大学,高考完我们就出去租房。他说拉钩上吊,一万年不许变。骗我说那颗橘子味的糖是甜的,会好吃。骗我说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他说了很多,唯独最后走的时候,没说‘明天见’。”
“就像这首曲子一样。”
蒲公英风一吹就散了,曾经的约定被丢弃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再也拼凑不起来。
简易被余亦时这一大段话锤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所以……余亦时说的对象、男朋友,是他?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床头那盏小灯还亮着,在这个下着雨的城市发着微弱但温暖的光。
余亦时向简易走了几步,坐在他身边,手指没入他的头发里,不轻不重地摁了两下。指尖冰凉的温度透过头皮刺激意识,简易的大脑一点一点通顺起来。
“你还记得,你刚转来的没几个月的那个圣诞节吗?”余亦时双手捧着简易的脸,“你欠我一个愿望。”
被这么一说,简易脑海里与圣诞节有关的记忆慢慢浮现出来。
-“我的圣诞节礼物呢?”
-“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是那个钢琴被砸坏,余亦时去绿芜边找他并且留宿的那个晚上。十一月的天气里,只穿了一件薄卫衣。
简易说不出他现在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脏又酸又胀,堵的厉害。
“记得,然后呢……”
“你说过,什么都行。这句话还算数么吗。”余亦时垂下眼睑,睫毛在暖黄色的灯光下轻轻颤抖,“你当时没说保质期,不算数,我也能接受。”
简易鼻尖酸楚,眼眶泛红。“算数。”他哑着嗓子问,“你想许什么愿?”
余亦时的手从简易头发间离开,轻轻在他手背上拨了拨。
“我们和好。这个愿望,行么?”
“你确定要许这个吗……”简易抽了一记鼻子,“你还有一次反悔的机会。”
“还能反悔?”余亦时重复了一遍。
“嗯,你随时可以反悔,说别的愿望。”
“我自愿放弃这次机会。”余亦时说。
“什……”简易的手指下意识蜷起,“为什么?”他问。
“喜欢你这件事,我从来没给过自己反悔的机会。”余亦时缓缓凑近,“那,这个愿望可以批准么?”
简易眼底烧红一片,仰头很轻地贴了下余亦时的唇,“批准了。”
窗外的雨势渐大,噼里啪啦地打在房间的窗户上,和室内密密麻麻的接吻声一起化成一朵云,渐渐飘远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余亦时只看见了简易背着书包离开的背影。他就像蒲公英一样,随风而来,随风而去,捕捉不到。
蒲公英漂泊世界,那他就站在原地等。
再大的风,也会把他送回来的。
五年前随风漂泊的蒲公英,在五年后的夏天终于乘着风回来,重新落入泥土,开了满山坡的花田。
蒲公英的灵魂是风,而我的灵魂,是你。
……
简易被余亦时压在床上接了十分钟的吻。中间他几次呼吸不过来想逃离喘口气,都会被余亦时捏着后颈抓回来继续亲。
“余亦……时……够了……”
十五分钟了,再亲下去,明天嘴唇一定会肿的。
余亦时退开半分,偏头呼吸了几下。
“余亦时。”简易轻轻喘息,“我刚刚要是说不算数怎么办。”
“那我就跟着你去美国,追到你同意为止。”
简易哦了一声,忽然感觉哪里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在美国的?!”
余亦时面不改色地出卖了队友:“白榆说的。还有你的房间号,是于泯星告诉我的。”
我……草。
“你们三个合起伙来骗我啊!”简易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泯星怎么会加入你们,肯定是被白榆带坏了!”
“不这样,怎么拿到你房间号。”余亦时亲了亲简易,“下次不敢了。”
简易被余亦时这么一顺毛,什么脾气也没有了,小声嘟囔了一句:“下不为例。”
“不闹了,小馄饨要凉了。”余亦时起身把盖子打开,舀起一个送到简易嘴边。
他刚想说他自己可以吃,刚抬起左手,余亦时眼尾扫过他小臂上那一大片红肿,“听话。”
一个一个喂完馄饨,简易抽了张纸擦嘴。
余亦时一直盯着那处伤,沉默良久才问:“怎么弄成这样?”
简易低头看了一眼,想到那天,默默地把手里的纸团攥紧,“没什么事,自己摔的。”
余亦时叹了一口气,抓着他的手腕把小臂展露在视线下,用湿纸巾轻轻擦拭,“又骗我。”
“我没……”简易下意识反驳,但又底气不足地把话收了回去。想拣一些不重要的讲,却发现只能从头说起。
“喝了点酒,然后想起你来了。难受,在厕所吐完昏昏沉沉地就在浴室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没注意到地上的扫把,被绊倒了。”
余亦时指尖一颤。
半晌,他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真不让人省心。”
“在那里,过得好么。”他问。
不好。一闲下来就会想起你,想你在干什么,想你是不是已经喜欢上别人了。每次都陷入无穷无尽的矛盾和回忆里。心里这么想着,简易嘴上还是说:“还行。”
“真的还行么?那为什么见面时,一身的病。”余亦时捏着简易的手,“为什么会胃疼,为什么又不好好吃饭。”
耳机里开始播放下一首,又是一首钢琴曲。
“这首曲子的名字,就是我所有日思夜想的原因。”
闻言,余亦时微微侧头开始听。刚听完前奏,他就已经知道了。
他在他面前弹过的。
简易歪头笑了一下,也想起来某个下午的音乐教室了。
所有秘密的原因,心动的来源,都是因为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