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瑜往事录》千乘客

11、第 11 章

　　又一个暑假到来，四少爷留在沪城没回来，他如今已经修完大三的课程，这个暑假跟着一位洋先生提升口语水平，今年年末估计就要动身去美利坚。

　　从战场败退回来的大少爷在家待了两个月便动身去了胶州，听说那里计划要建一所三军联合大学，他被同学邀请过去任职陆军学院的教官。

　　常书瑜对此总觉得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毕竟前几个月还在战场枪打得你死我活，转头又一起共事了？

　　不过这时候也不讲究什么“从一而终”，直系败落了一堆人都去吃杨大帅的大锅灶，他们家大少爷也不过是随波逐流。

　　仗打完了，交通运输恢复正常，宁城的物价逐回落，难民们也都陆续回归家乡，一切似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运转。

　　要说没变化那也不尽然，常家四小姐参加了金陵女子大学招生考试，吊车尾考上了历史系专业，把四姨太太高兴的给菩萨和三清祖师都烧了三天香。

　　所以这个秋天开始，就只有五小姐与六小姐结伴上下学。

　　“我听我娘说，咱爹要给四姐姐找婆家了。”五小姐对这个消息其实有一些感兴趣，随着年岁的增长她也到了背着家乡偷偷看爱情小说的时候。

　　四小姐是常家第一个上大学的女孩子，所以四姨太估计对女婿的家世背景有要求，对个人条件也抱有一定高期待。

　　但常书瑜却有些不乐观。

　　他们大小姐、二小姐当年找的联姻对象都是权贵人家，三小姐则是找了与常家守望相助的宁城大族徐家，大少爷娶妻是有军方背景的人家，这也算是很均衡的谋划。

　　可惜皖系与直系都败落太快，这使得常先生之前的布局被彻底打乱。

　　那么四小姐这次联姻对象，很可能会从一些军政界中层的实权人家找，太高够不上，太低常先生自己不乐意，但这样的人家儿子却不一定争气。

　　近期周围环境的艰难，很可能促使常先生这一回看女婿更偏重家世，降低一些女婿个人标准。

　　如果真是这样，四小姐很可能会反抗的很激烈，她向来就是个烈性子，但愿常先生能多点慈父心肠。

　　事实证明，常先生的慈父心肠可能有些偏，四小姐的联姻对象还没定下来，二少爷要提前的人家却已经敲定。

　　“是新任政府交通部林部长的千金，听说今年才十六岁，等二哥哥两年后回来完婚年纪也是很合适的。”

　　二少爷的照片拿到林家，对方显然还是有些满意的，据好像是在某一任大总统家的宴会中见过一次二少爷，印象比较不错。

　　尽管那时候二少爷才十三四岁，鬼知道这位林部长到底真记得还是假记得，但管怎么样人家很满意二少爷这个家族底蕴深厚且留洋海外的青年才俊。

　　祝女士听到的消息要比其他人还详细一点，“那位林部长家里是老派规矩，听说林小姐在老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还是裹脚的，你二哥哥估计不能乐意的呀。”

　　要是给四少爷找一个没怎么上学还裹脚的小姐，估计他能跳起来反对。

　　“大夫人也同意？”虽然去了南方养病，但这种事肯定也要她点头的，不然人家嫁进来婆婆不待见丈夫不喜欢，那不是结亲是结仇。

　　“就是大夫人同意后才去林家提亲的呀。”

　　对于这一点祝女士也很无奈，设身处地想想，她肯定是不能答应的，倒不是觉得人家小姐有什么不好，主要是知道自己儿子自己知道，到时候弄成一对怨偶何苦呢。

　　可话又说回来，她还不如大夫人呢，最起码给儿子定亲大夫人有投票权，三姨太却是没有的。

　　“阿娘，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不用愁。”

　　虽然嘴上安慰亲娘，可常书瑜却明白以后肯定少不了波澜。

　　常景蕤表面看着温和老实，内里却是叛逆的性格，不然也会十几岁就有带着亲娘离开亲爹的打算。

　　“我不担心你哥哥，我担心你。”祝婷方怜爱的摸摸小女儿的头，只觉得自己女儿这般人才谁都配不上。

　　但她同样明白这世道，男人有本事去哪都能活，可女孩子却不一定。

　　在祝女士朴素的价值观里女人总要嫁人生子，不然就要承受难以想象的歧视眼光和揣测，她当然是没想过也不接受自己女儿会落到那个地步。

　　可嫁了人就都好吗？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女人就没有不苦的，她女儿这般聪明，若是有不顺心的只怕会比那些笨的更能自苦。

　　常书瑜笑了笑没说话，她当然也明白这个世道对女人有多不公，所以她早就有自己的打算，不然也不会两次跳级，就是想早一点能从这个家独立出去。

　　至于婚事，她只要能顺利苟到法定成年的时候，自然有办法让常先生控制不了她，实在不行就带祝女士跑国外住个十年八年的。

　　什么婚约不婚约，她上辈子那个世界的人结婚离婚都跟玩一样，她还能怕这个？

　　至于其他人的会不会拿异样眼光看她？

　　常书瑜上辈子就明白一个道理，社会规则那都是给弱者制定的，只要等你够强大，什么规则都束缚不了你。

　　若是她强大不起来，无法为自己拼出一方天地，那嫁不嫁人都一样，这世道本就处处吃人。

　　“我四姐姐的人家还没定吗？”她还是比较关心这个，说到底二少爷干的那破事儿让她心里有了隔阂，并不是很想关心他的心情。

　　“还没呢，不过很可能是在军中找，关外几个将军家中都有适龄的，单看哪一家公子人才出挑些，你爹到底还是心疼你四姐姐。”

　　这话祝女士说得都有些亏心，杨大帅手底下那群人大多数识字都还是被他收编以后逼着学的，就这群人他们起家才十来年，他们的孩子岁数能和四小姐匹配的，估计童年都是在山寨度过的。

　　他们家四小姐能欣赏得了这种粗犷之美？她看个小说都是偏好那种温文尔雅的绅士。

　　不过这已经比之前预想的结果要好不少，最起码常先生还考虑了一下女婿的个人素质。

　　二少爷的订婚礼在没有当事人参与的情况下依旧很顺利完成，关于他有了婚约的事是用一封越洋信通知的，同时内里附带一张他新鲜出炉的未婚妻照片。

　　照片上是个五官平淡、略显稚嫩的小姑娘，大夫人在信中除了介绍她父亲的职位，同时也说了她擅长刺绣，正在跟着家中祖母学习掌家理事，只等二少爷回来就可以完婚。

　　刚入冬的时候，为了不耽误春季招生的日期，四少爷回家辞别父母后，便又返回沪城坐游轮去往大洋彼岸。

　　三姨太这回倒是没太大伤感，可能是家里已经有两位少爷出去，也可能是她早就习惯这个儿子常年不在身边。

　　“明年我去读大学，阿娘你要不要一起去啊。”常六小姐过完年才十三岁，看着还一团孩儿气。

　　其实常书瑜已经是想好要去沪城读书，没人管她最好，但一想到自己离开后祝女士要一个人待在常家，她就有点不放心。

　　祝女士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这件事她和常先生早就有了默契：“我肯定要陪你一起去的。”

　　女儿才这么小，就算是送去住校她都怕被人欺负，要不是担心耽误女儿的前程，祝婷方都想让女儿晚几年再去读大学。

　　“那我们住公馆？”私下买房子的事不能说出去，四少爷住哪里平日没谁会关注，但三姨太要陪读肯定不能住别人不清楚的地址，不然就露馅了。

　　“对的呀，到时候司机保镖都要跟着的，你哥哥没享受的待遇，我这回都给你补上。”

　　想到这里祝女士就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她女儿清华北大其实也上得，只不过北平前阵子的乱局让人不放心，所以去沪城就成了更好的选择。

　　“听你父亲的意思，你要是想出国读书他也是支持的，有你几个哥哥在家里也是放心的，你要不要考虑看看？”

　　“阿娘，我没有出去的打算，至少现在没有。”她上辈子在国外待得够够的，这辈子真的懒得再为了个文凭虐待自己的胃。

　　就现在的社会环境，女人在国外留学和在国内读书，就业可以选择的范围并没多大区别，特别好的职位压根不对女士开放。

　　如果没有上辈子经历，哪怕不工作她大概还会想出去外面看看增长见识，可她上辈子啥没见识过，用不着再去赶时髦看世界。

　　祝婷方对女儿留学的事也没多大执念，毕竟按照前面几位小姐的惯例，女儿毕业后就要嫁人，出不出去的也没多大意思。

　　“这都是姑母让我带回来给你们的。”四小姐拿了一包袱零零碎碎，都是年轻小姑娘喜欢的小物件。

　　四小姐去金陵读书是直接住在姑母家，这位姑太太是常年生的姐姐，不到三十就守了寡，独自抚养三个孩子长大，早些年全靠常先生给这个姐姐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