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的囚徒》晓夜竹

2、第二章 长夜未明

　　——我偶尔也会想起你，就像鲸鱼会怀念大海，飞鸟向往天空，来源于本能。

　　黑暗中，安吉尔走得很平稳，她的手，没有因为走动而有半点的晃动。那些被房间主人随意丢在地上的障碍物，也并没有对这个习惯在黑暗中行走的杀手造成半点困扰。

　　安吉尔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把怀中的人小心地放在床上，然后打开了房间的灯。许久没有开过的灯，因为电流突然的接通，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这让安吉尔想起了床上这人站在厨房煎煮牛排时发出的声音，仿佛很久之前，又恍若隔日。

　　想要行走于黑暗，便要比谁都习惯黑暗，想要在弱肉强食的大海中存活，便要比谁都强大，这是安吉尔这些年来得到的重要经验之一。夺人钱财者，便要有被他人夺取钱财的准备，杀人者，亦被杀。这是暗网的规矩，也是所有杀手的结局。

　　安吉尔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

　　安吉尔不在意死亡，从她拿起刀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被同样锐利的刀所杀死的觉悟。但她也并不想就这么无聊的死去，死在黑暗中，肮脏的污水中，成为那无数腐臭烂肉中的一部分。没有必须要活着的理由，也没有想要去死。安吉尔活着，因为她的身体，本能地想要活着。在此之前早已数不清的日子里，安吉尔的生活里，没有昼夜的区别，她的双眼，也早已习惯了黑暗。

　　可若是在黑暗中，却无法看清眼前这个人的伤势。

　　骤然亮起的灯光，太过于刺眼，让安吉尔条件反射地微阖了眼眸。等到眼睛适应了亮光，她弯下腰，仔细查看了女人的伤势。

　　床上那人身上的伤口很多，说是遍体鳞伤却也不过。女人身上属于MBCC的制服已经破烂不堪，一些地方原本浅色的布料，因为血渍和污泥的缘故而变作了暗沉颜色。泥污和血混合在一起，干涸发黑，形成硬块，而后又有新的血液渗出，将其覆盖浸湿。

　　淡淡的血腥味，在房间里扩散，萦绕在鼻间，让安吉尔的心，难以静下来。她的目光，仔细扫过床上的人。

　　透过衣服破开的地方，能看到下面被外力强硬撕出的裂口。鲜红的肌肉组织，失去了皮肤的保护，暴露在空气中，不断向外溢出温热液体。女人的脸上，满是血污。

　　但好在，没有致命伤。

　　安吉尔想起床上的人，向来是一个很爱整洁的人。在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这个人总是把房间里打扫得很干净。这人会在她吃饭的时候，微微皱着眉，叹一口气，然后用了毛巾把她脸上的血污擦干净，会推了她，让她洗完澡才能回房间休息。

　　这个人，不适合污泥和血渍。这个人，应该在阳光下，干干净净的，和她不同。

　　安吉尔小心地脱下了女人身上破烂的制服外套，她本想将女人的衣服和裤子全部换下，可她想了想，又觉得还是等女人醒过来后再做这些比较好。安吉尔用沾了温水的毛巾，轻柔擦拭着女人脸上的血污，小心避开了女人脸上的伤口。

　　被打湿的头发，安静地贴在女人脸侧、耳后。女人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女人的眼底，有着淡淡的乌青。湿热温暖的呼吸，喷洒在手心。穿透了因常年握刀而生出的薄茧，那温暖湿热所触及的肌肤，有些发痒。

　　即便在昏睡中，女人依旧皱着眉。

　　是因为噩梦？还是疼痛？安吉尔的手停了下来，她静静地看着女人的侧脸。

　　或是因为力竭和失血的缘故，女人的脸比常人苍白许多，在擦拭干净了血污之后，能清楚看到上面细碎的伤口。女人看起来，狼狈且脆弱。

　　没有人能将这个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人，和传闻中那个众人口中的MBCC的局长，那个一人独面黑环，挡住千百死役的英雄联系在一起。这个时候，即便是辛迪加一个年幼的孩童，大概也能在地上随意捡起一块石头，将眼前这个人轻松杀死。

　　暗网、辛迪加、甚至新城中，想要杀了这个人的太多。高楼之下，有阴影存在。名为权力和欲望的藤曼，在阴影中，早已盘根错节，交织成网。滋生于污泥和阴暗，依附于藤曼的虫豸，厌恶阳光。

　　曾有人在喝得烂醉之后，脸上满是苦笑和讥讽，对安吉尔说，这个世界上愿意去当英雄的，不是傻子就是好人，可是这两者都活不长。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英雄，都会歌颂英雄所做的事情。可眼前这人，似乎对此毫无察觉，总是将自己置身于险境。

　　又或许，这人根本不在意。不在意那些事迹是否会被人所歌颂，不在意自己是否会被人记恨，甚至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这个人，只是单纯地朝着自己的信念前进，坚定不移。

　　明明不是太阳，却妄想着，照耀所有人。

　　安吉尔的目光，停在女人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