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之 香销》苏月千

8、八

　　八
　　那一句话问出去，龙也倒愣了，怔怔地放下手去。脸白得像雪上晒过的新纱，嘴唇更没半点血色，只是颤，半天出不得一个字。和也看着他那样不由得害怕起来，也不顾痛，伸手抓着他肩头死命摇了两下，胡乱叫他。龙也喘了两口气，一把将他搡开，指着他吞声噎气地问，“你可是觉得我这样有趣呢？”
　　和也答不上来，呆呆站着。龙也一双眼幽幽暗暗地直盯得他浑身发冷。耳边听龙也细细的似问非问，“我是什么人……我倒想知道我算什么人。我沾了这魔道算是脱不开了，你好端端一个人却来趟什么浑水。”说完踉跄两步，又坐回床上。和也不知说什么好，叫他一声。龙也抬头看他，双目无神地忖思了一会儿，微微笑着摇头，说道，“我这会儿说什么，你还当我存心压你的风头呢。”一句正戳在和也心上，不由得苍白了脸。龙也呵呵地笑起来，一边慢慢扶住额头，手腕上细细的一环红镯直滑到衣袖深处，有一刻和也盯着那艳红的珊瑚镯子盯出了神，错眼竟仿佛一圈血丝勒进了冰白肌肤里。他看着龙也微颤着的肩，墨痕般洒在肩上的稠密黑发，忍不住轻轻问，“赤西仁到底是什么人？”
　　龙也头也不抬飞快地答，“你碰不得的人。”说完微微一笑又道，“我说话你能信几分，还问我。”和也只摇头，摇了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只急得满脸潮红，眼里微微地渗上泪来。龙也也不理他，一径低着头默不作声，忽而将黑发向耳后拨了拨。和也啊呀一声，眼见他露出一角细白脖颈上森森的一搭血痕，却早凝了。龙也抬头看他，随手摸了摸，皱眉冷笑，便说，“借我浴室用用。”
　　和也站在门前看他拿毛巾蘸了温水，一擦痛得眉心紧皱，忍不住过去帮忙。龙也并未拒绝，只忍痛笑道，“你若当真想做我，怕就得连这也捱到底，你想好了。”和也忍了半晌，终究禁不住轻轻问，“这是锦户伤的？”龙也结好领口耸肩一笑道，“他手上戒指割的。这倒真是稳赚不赔，给人一耳光还不算，非得挂个长久的幌子。”和也听了这话，半晌作声不得。

　　话说亮将龙也带出去便拖上了自家的车。龙也开始倒也安安静静，直到亮将车向他俩心知肚明的那地方开去他才闹了起来。亮只管开车也不睬他，龙也突然扯他手臂，搅得车子一阵乱晃，亮反手就给了他一耳光，打得灵活之至，竟是熟能生巧的架势。龙也愣了愣，也不嘈吵，径自伸手去扭车门。亮刷地踩了刹车，劈手扯回他一边敲下门锁，回手按他在椅背上，眼看那头黑鸦鸦的好头发散在火红的皮面上，冰般倔强的眉眼里汪着泪，却是痛的，倒似火里开了一捧碧莹莹的夜浮莲。眼看自己都要心软，扯着他头发的手松了松，慢慢摸上他的脸，龙也却挣扎着一口咬上来。亮痛得一皱眉，手背登时就见了血，性子上来忍不住手臂一紧压住他喉头，他却是身手极好的，气急了用力也没深浅，见龙也窒得又踢又蹬，心头一动，咬牙搡开他，自己歪在一边叹了一声，也不管手背的伤，摸起烟盒便弹出一支，刚吸了两口听身边人微微地咳嗽，恨了一声又死命地捻灭，回手拖他过来，按在怀里便吻下去，直吻到两人都有些动情才拆开。亮只盯着他眼睛低低道，“你要疯是吧，看到了最后谁疯不起。”
　　龙也缓过气来，笑道，“我无牵无挂一个孤鬼儿，我怕什么。倒是你大少爷别担了不是。”亮冷笑一声摔开他，回手发动车子。龙也闭了眼深深吸一口气，却说，“今晚我不想去。”亮只管狠踩油门，一边问，“为什么。”龙也软软地又叹口气，刹那却顶了一句道，“你管不着。”
　　亮冷笑，陡然车子疾窜出去。龙也坐不稳，身子向前一栽，亮一手拦住他，稳稳操着方向盘也不看他，只道，“赤西跟那小孩子上山去了。”龙也听了脸色一变，亮这才瞥了他一眼，问道，“这回你去不去？”龙也狠狠咬着唇直看进他瞳孔里去，忽又变颜一笑轻声道，“去又怎么样。事到如今我还能指望你什么？”亮也不理他这句，自顾自笑道，“我叫人看着他倒没什么难的。仁那小子一时半会儿也未必做得出什么。只是究竟要怎么样，看的还不是这孩子意思。我倒不明白你了，现成的替身儿送上门来，你倒推。难不成还真是过不厌这日子。”龙也冷笑道，“我倒没你那好算计！”刚刚说完亮便将车开进了园子，下车扯他出来，连拖带抱地向那一座精致二层小楼里走。龙也悬在他手臂上回头瞥一眼小小花园，只觉得满眼月光寒亮亮地淹透了一天一地的风声人气，竟又是每一次的感觉——进了这园子，怕就是再出不去了——倒不是这人给关牢了，只是那心太累，不知道还跳得动跳不动。就算在亮怀里，给他一股风似的卷着裹着，人已是迷糊了，冰凉的身子随他折腾得汗涔涔地，禁不住抓着那乌黑的发顶压在心口，却发觉自己打心眼里透不出半点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