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心中的雨(5) ...
-
“玥姐……可以这么喊你吗?”吴莞之显得小心翼翼。
我说:“当然可以。”
唐麟在旁边乐:“玥姐脾气很好的,不要被外表吓到。她只是有点不善交际。”
“……”我瞥了他一眼,“我外表怎么了?”
唐麟用手比了一下:“不笑的时候看着冷冷的,凶凶的,特别不好接近,我哥也是——不过玥姐其实很好说话,我哥就不一样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别人在场胆子大了,都敢编排他哥了。我看向霍斐,他抬眼与我对视片刻,才淡淡瞥了唐麟一眼:“前台这份工作是挺适合你,都学会看人了。”
唐麟尴尬:“……撤回,撤回。”
坐在他俩中间的吴莞之低头忍笑。霍斐的目光顺势移向她,又低声说了句什么。后者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于是霍斐向我道,“让莞之坐你旁边,不然太拘谨。”
唐麟又开始嘴碎:“怎么拘谨了,不就是旁边坐一个我吗?”
恋爱中的男人真是不同寻常,格外的体贴周到。我当然要成人之美,善解人意地说没什么不可以。
本以为他们俩是要互换位置,霍斐却端坐如山,反而是吴莞之站起身来,坐到了我另一边的空位。
……是这么个拘谨法吗?好像有点奇怪。
吴莞之过来后,倒确实显得自在了不少,还主动问我,是否认识南城教钢琴的王老师。
我愣了愣:“算是……认识吧。”
王老师没有教过我,但教过温晴,也教过霍斐。我和霍斐的第一次碰面,应该就是在她的家里。
吴莞之给我看她相册里与王老师的合照。当年温柔可亲的钢琴老师,眼角已经爬上几丝皱纹,仍然穿着修身长裙,面对镜头温和地笑着。
原来霍斐和吴莞之,同样有一层同门的缘分。
“很巧吧?”吴莞之笑容甜甜,“之前在老师那里学琴,就听她提到过一次斐哥,没想到……后来真的碰上。”
她脸颊微红,又说:“老师说斐哥初中就考到了十级优秀,我学得晚,只能当个业余爱好者。玥姐呢?你是什么时候学琴的?跟斐哥一样从小学的吗?”
我看了眼霍斐,他慢条斯理组装筷子,没有要插话的意思。
“我没有学过。只是以前暑假,去蹭过几节课。”
去老师家里上钢琴课的是温晴。十五岁的温晴骑着单车在林荫下穿行,每次回来都不高兴,一会抱怨太热,一会抱怨被晒黑。
那个时候我们的关系还很差劲。小姨想方设法地让我们好好相处,哄着她道:“哪里黑了,不信你问玥玥。”
温晴不太友善地看我一眼,我立刻说:“没有黑。”
“她说有什么用。”温晴收回目光,咕咕哝哝,“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根本不知道外面有多晒。”
小姨被她一句话点醒,突然搁下碗,有了个绝妙的主意:“是啊,你妹妹每天闷在家里也无聊,要不你下次练琴把她也带过去?”
“她去有什么用啊!”温晴叫起来。
姨夫和稀泥:“孩子是去学琴的,又不是去玩的,玥玥过去也没什么事干啊。”
小姨瞪他一眼,夹了块红烧肉给温晴,只和她商量:“玥玥又不会打扰你,你们王老师也很好说话的,带她出去逛一逛嘛,怎么说你也是做姐姐的。”
我无法参与这场交锋。表现出想去,温晴大概会嫌弃,表现得不想去,她又会恼火,说“谁稀罕带你去”。
如果每个人都是一本书,那温晴就像通俗易懂的儿童读物。
所以我只能多夹了两筷子土豆丝,默默扒着饭吃。
饭终于吃完了,温晴也终于松了口,勉强道:“那好吧,就带一次。”
我坐上了温晴的自行车后座。她吃力地踩动踏板,尝试了数次也没能骑出一步。
“你怎么这么重!是不是吃太多红烧肉!”
“没有啊。”我吃的真的不多,只有小姨给我夹的两块而已。
温晴很瘦。是少女的纤长细瘦,头发长而柔顺,好像一阵风过来就能把她吹走。
她这样的人,天生就该生活在城市中,与年年酷暑严冬的乡下格格不入。
我曾经骑着三轮车载着外婆去镇子上赶集,自认为有点经验:“要不我来带你吧?”
“不行!”温晴恼羞成怒,“我才是姐姐!”
于是那一天,温晴理所当然地迟到了。年轻的王老师打开了门,从里面探出头,笑眯眯的:“怎么现在才过来呀?家里来了客人呢。”
伴着里面传来的优美琴声,她看起来好精致,好漂亮,身上还带着清清凉凉的香水味。
温晴见我看直了眼,偷偷在我耳边低语:“她已经三十岁了,看不出来吧?”语气有点得意。
乔玥是个内向寡言的乡下土包子,温晴是个有点虚荣的坏脾气大小姐。那个时候,我们都还没有长大,或多或少带着性格缺陷。
我有时候忍不住去想,如果没有血脉的连接,我和她不是姐妹,能做得成朋友吗?
……
何苏来了。进来的时候还是和平时一样和煦,滴水不漏地打了招呼,而后准备坐到我身旁。
左右位置都已经被占满,他难得地愣了神,被唐麟拉着坐到霍斐旁边。
他们俩上次见面不太愉快,这次倒是都没翻脸。霍斐把唐麟拉来真是拉对了,此人脸皮厚还缺心眼,能把气氛搞得特别热闹。
“一中那棵最粗的香樟树,总是落了很多麻雀,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唐麟兴致冲冲地讲着,“我们那时候总有人喜欢捡石子往树上砸,然后比谁惊起的鸟儿多。”
听到这,霍斐挑了下眉看向我:“还记得沈如辰吗?”
“当然记得。”我看了眼面露好奇的唐麟和吴莞之,忍不住笑,“他用矿泉水瓶自制了一台‘高压水枪’,瓶盖扎孔,水能喷得又直又远,专门攻击香樟树上的麻雀。”
“没被抓到吗?”
“当然被抓到了。”霍斐带着点笑意讲,“他对年级主任说他是动保社的,这是在给小鸟洗澡。”
这一顿饭算是熟人局,到最后我都有点忘了初衷。还是久未发言的何苏把话题拉了回来:“缘分这种东西还真的挺奇妙的,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那个人。好在感情不分先来后到,不像超市排队。”
我有点奇怪:“你不是不相信缘分吗?”
“只是不相信被动等待。”何苏冲我笑了笑,眨了下眼,“我们的相遇难道不是缘分吗?没有什么必然因素,只是在一个恰好的时机偶遇。既不是同学,也不是朋友,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唐麟点头,说不上来是赞同还是敷衍:“哎呀,真浪漫。”
霍斐似笑非笑,抓了个奇怪的重点:“感情不分先来后到吗?你的观念倒是很超前。”
我总觉得霍斐和何苏说的不像是同一件事。他的感情观带点偏激,上次的“对象有罪论”就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
不过他们并没就这个话题深入探讨下去。不太熟的人不需要那么多观点上的碰撞,我也只需要他们维持表面的和平。
吃完饭何苏正要送我回去,霍斐却叫住了我:“着急下班吗?有件事要和你交代。”
他吃一顿饭接了两个电话,挂掉的更多。可能是工作上有什么重要的事,我跟何苏说了一声,留了下来。
何苏似乎也有事,吃饭途中频繁看手机。他点了点头,反而有点松了口气,叮嘱了句“早点回去”就走了。
唐麟和吴莞之都告辞离开,我和霍斐走回公司。
我问霍斐:“有什么事?饭桌上讲不行吗,还非得回公司说。”
“工作是工作,不能跟生活混在一起。”霍斐很有他的一套道理,“刚才只是朋友吃饭,又不是晚餐会。”
“我以为你做到这个地步,早就公私不分了。”
我想起以前,又说:“跟勇哥他们聚餐的时候,你不也照常聊工作。”
“那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人行道前,霍斐语气淡然,手在我后背轻贴,示意:“走吧。”
被推着快步穿过马路,我忍不住看向他:“……你真是个无情的资本家。”
盛旭勇是霍斐的博士师兄,是承创的元老骨干,也是他的第一套班底。这样的人被他划到“工作”阵营,而刚认识不久的吴莞之却被称为“朋友”。
感情还真是没有先来后到一说啊。
“我无情?你可没资格说这话。”
霍斐看我一眼,眼神冷飕飕的,“上次出差往返机场,是谁给你当司机?又是谁关心你的身体,谁在雨天安慰你……”
他及时止住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论是“雨天”还是“安慰”,都不是什么能深究的话题。
我努力想把这种奇怪的氛围冲散:“你当司机不是也要收费吗?”
霍斐停下脚步,低头看我,有点气笑了:“那你给了吗?昨天是谁把电话卡拔了装信号不好的?”
“我给了你不收啊,这能怪我?”我被他说得有点心虚,“而且……车库跟电梯里就是会信号不好的,谁说我拔卡了。”
我明明只是开了飞行模式。
“嗯,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好骗。”霍斐黑着一张脸,语气阴测测的,“乔玥,你对谁都好说话,跟个棉花一样没脾气,这么多年学会什么?就只会欺负我了。”
我抬着头,难以置信地与他对视。不是吧?我只说了句“无情资本家”,怎么就搞得他这么生气,都开始人身攻击了。
这句话很严重吗?
我不知道啊,我又没当过资本家。
和他对峙一会,还没想好要不要先道歉,霍斐的情绪却慢慢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不过他看向不远处,却明显微怔片刻。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跟着傻了眼。
那两个侧身站着的人怎么这么眼熟。一个打扮干练,气质从容,一个年轻青涩,身姿挺拔……好像是任兰时和张助啊?
不知道两个人在这里站了多久。刚才我跟霍斐吵的那几句话,不会全让他俩听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