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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破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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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落到地上,金灿灿的龙蛋就发出碎裂的声音,裂痕越来越大,直至完全裂开,一个胖乎乎的奶娃娃从里面滚了出来。
那小奶娃落地竟能睁眼,她趴在地上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左看右看,在无数浊修的腿间,正看到与她同样趴着的周行。
小奶娃仿佛找到了同类,她眼前一亮,抬起一只胳膊,朝周行伸来,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啥。
周行脑中的一根弦蓦的就断了。
那一刻,什么理智、什么责任、什么苍生通通都去他爹的,他沦陷在这奶娃的一伸手里。
那是他的孩子!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跟他血脉相连的人。
三百年来,他身如浮萍,无根地飘在这狂潮般的世间,没有牵挂,只有责任。所以他不惜身,不考虑自己的将来。
他的神魂早已随着亲故们远去,在这世上的不过是个行尸走肉而已。
可是当他对上这个雪团子一般的奶娃,看到奶娃对自己露出无齿的笑,他的心从未有过地颤动起来。
在周行日月无光的世界里,乌云镶上了金边,继而风吹云散,一抹亮从天际直照进来。
那一刻,周行分明感觉到了一种鲜活的生命力,他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即便下一刻,他就要死了,周行也觉无憾。
旋即一个念头直入脑海,又令他极度惊恐起来——
轮回六道设在浊域之上,也就是说,举凡在浊域中丧命的,皆不能轮回,只好永永远远地做这浊域的孤魂。
周行自己不畏死,可这孩子才刚刚出生,甚至没有看过一眼人境的太阳。
他含泪看了眼正流着哈喇子,试图向自己爬过来的团子。
隔着攒动的人腿,周行看见奶娃明亮的眸子里映出自己的身影,心里生出个呆呆的想法——
她知道我是她的阿爹,她在找我。
我的孩子在找我!
周行为苍生鞠躬尽瘁,自问俯仰天地,皆问心无愧。
但是今天,他想自私一次。
浊域没有日月星辰,只透过头顶的封印发出幽幽的光芒照亮,众浊修习惯了浊域的幽暗,没有人察觉到,此时的苍穹在变得更加昏暗。
浊域中凝滞不动的浊气开始流动起来。
唐雩终于力竭,无力反抗,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到奶娃的身边,用龙身死死护住孩子,闭目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可是她等了良久,也没有等来最终的那一记伤害。
原本喧哗的场中,寂若死灰。
她愕然抬起头来,只见在场的浊修全都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脸色黑成焦炭,浊气正从他们的七窍迅速流出。
唐雩意识到什么,她转头看向周行,此时周行已经站起来了,陪产之时他就脱掉了盔甲,如今一身底衣早已被血迹浸透。
那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缺胳膊断腿的浊修就层叠在他的脚下,血水铺满了这一方天地。
唐雩伸出爪,捂住孩子的眼睛,她的爪尖因为脱力,还在颤抖。
终于,肉眼可见的范围里,再无一个浊修。
周行停止了杀戮,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只呆呆地站在那里,连眼珠都一动不动。
浊域无法通过日影星斗来判断时间,是以唐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来,她终于积攒起来一点力气,重新化为人形。
她艰难地坐起来,把赤身裸体的孩子抱在怀里。
小奶娃还不知他们逃过了一场大劫,铺天盖地的血腥味让她觉得新奇,她在母亲的怀里,手舞足蹈地摇晃起来。
唐雩却不敢乱动,只忐忑地观察着周行,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周行,她认识的周行不是嗜杀之人,即便是手握重兵,也不会随意妄造杀孽。
眼前的周行宛然已经失去了神智,那么,他会对自己母女下杀手吗?
如果他动手,自己能带着女儿逃出生天吗?
唐雩一面把足之蹈之的女儿强行镇压在怀里,一面死死地盯着周行。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砰砰砰砰......
忽然她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是周行动了,他缓缓转向唐雩,好似泥塑木偶的假人一般,毫无生气。
唐雩用女儿的身体挡住自己一只手,五指结了个极为毒辣的手印,她把呼吸压得极轻极轻,死死地盯着周行的一举一动,等待着契机。
她不能轻举妄动,她歇了这么久,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一点力气,那是她们母女唯一的生机。
周行动作僵硬地走向她们,一步,一步,一步......他终于走到唐雩母女面前,木然地伸出一只血迹斑斑的手,将唐雩拉了起来。
唐雩看向周行的脸,骇然地发现他连眼睛都是血红色的。
“式溪?”
没有反应,他仿佛什么也听不到。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遽然打开的封印冲击力实在太大了,饶是周行数百年来,早已适应了与浊气共存,也无法抵抗住弥天盖地而来的恶念。
他失控之下大开杀戒,残忍的血腥味进一步刺激了他的神经,他神智尽丧,眼中只有杀!杀!杀......
唐雩认识周行也有数百年了,此刻却无法从他的神态中,看到一丝旧日熟悉的气息。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个活人,而只是一把人形兵器而已。
饶是唐雩素来胆大包天,跟这样的杀人狂魔对面而立,也生了几分胆寒。
“阿巴阿巴......”
唐雩怀里的奶娃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她扭过头来,看到周行,发现是刚刚跟自己一起趴在地上的人,便又露出那个无齿的笑来,开始冲着阿爹吐泡泡。
女儿的召唤宛若是一种神秘又极具力量的咒语,瞬间竟奇迹般地,把周行从杀戮中唤醒。他眼中的血色褪尽,终于恢复到了正常的样子。
周行看向奶娃,努力挤出一个染血的笑容,伸出手想要抱抱孩子,却被唐雩闪身避开:“脏死了,你洗干净了再抱孩子。”
按说封印一破,便没有什么可以阻拦周行他们回到人境。
可事情总有两面,封印一破,浊气便并不会老老实实沉淀在浊域。
如今是周行在这里,他早已与浊气融为一体,可以把浊气控制在自己身周,若是他离开这里,浊气自然跟随左右,届时三界又是一场浩劫。
可以说,周行被困在了浊域之中。
更加糟糕的是,原本一道封印隔开了他的神魂同浊气,护住了他的心神,他虽然不能动用修为,但是心智可不受浊气影响,如今封印开了,戾气便不可控。
浊气侵蚀了周行的五脏六腑、三魂七魄,甚至是他的元神。
周行遏制不住心底嗜杀之意,便只好拿这满山满谷的浊修泄愤。
浊域之中泰半的浊修都丧在他手里,尸骨堆得山高。他甚至饶有兴致地,筑了个高耸入云的京观,想要同阎浮崖比比高。
所以当他杀掉浊域修为最高的浊修之时,自己并不觉有异,直到那人人头落地,所有的浊修匍匐在他脚下。
周行停了手,有些错愕地看着这些,原本拼死也要同自己一较高下的浊修。
直到这些浊修山呼道尊,周行才知道,他刚刚一个顺手杀了在位的老道尊,自动晋位为新的道尊。
所谓道尊么,一开始是不距道封的。
不距道自从失去了玄牝元君,便遥尊浊域中修为最高的浊修为道尊。
周行几乎无语凝噎,看着脚边碎成几块的老道尊,心道,早知道不在人前杀他了。
他转而又有些懊恼,这道尊虽然不能出去,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联络不距道,给不距道提供助力。
他刚刚真该先审问审问,多少能套出来点不距道的秘密。
周行不耐地掐掐眉心,看到匍匐在地的一众浊修,顿时更烦躁了。
他这些日子杀了太多的浊修,他原本以为杀得越多,越能削弱浊域的实力。可是他发现他想错了。
三界万物,既有来源,便有归处,不论是风火雷电,亦或是清浊二气,都不会平白出现,也不会平白消失。
浊修通过吞噬浊气修行,浊气并没有消失,而是转化成了这些浊修的修为,他杀了这些浊修,浊气也不会消散,只是复归于浊域。
无非是此消彼长而已。
周行有些气馁,只觉得这些日子做的都是无用功,他抛下跪了一地的浊修,回去逗孩子了。
“小猴儿,来爹爹抱。”
周行一见孩子便笑得见牙不见眼,浑不似刚刚那个杀人如麻的煞神。
“小猴儿多难听。”唐雩有些不悦。
她产后又受重伤,连着几个月都没能恢复过来,只能卧床休息。
“咱的乖乖本来就属猴嘛,还这么皮,不是小猴是什么。”他搂着孩子做鬼脸,逗得奶娃咯咯直笑。
“山海经里面说,有仙猴名禺,就叫禺儿吧。”唐雩退了一步。
周行乐呵呵地把孩子举高,“禺儿,我的乖乖叫禺儿。”
唐雩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他们父女天伦。
她原以为,周行会尽快想办法出去,现在看来,周行这是有女万事足,竟似把一切都抛诸脑后了。
他们在这里已经大半年了,浊域没有灵气,她也很难恢复。如今封印破了,或者说,如今周行本人就是封印。他若不肯放人,她们母女就出不去。
可是看周行这个样子,似乎真的想要抛下万钧重担,归隐田园。
周行能允许她带着禺儿离开,把他一个人留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吗?
唐雩思绪不由飘远,如今他们与世隔绝,不知今夕何夕,外间也不知变成什么样了。
她回忆起掉进浊域的那天,她的阿耶,彼时的龙王时乌,借口心疼怀孕的女儿,要她把赤松盟暂时交给表弟唐驰骛来管。
赤松盟乃是唐雩苦心经营数百年的心血,如何肯轻易交出来?更何况,唐雩本就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
在移交权利的那天,她偷偷发出了两封密信,分别引来了先天五旗同七政军。
两军如同她预期的那样开战,她令下属带着唐驰骛去送人头,想要借着混乱除掉唐驰骛。
唐雩自己借故溜走,躲在阎浮崖,等着下属给自己传来好消息,却不想竟横生枝节。
唐驰骛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早就埋下一手,想要趁唐雩落单要她的命。
而周行也并没有如唐雩所愿,取唐驰骛的性命,反而被唐驰骛一个消息惊得亲自来找唐雩。
最终唐雩落得个功亏一篑,身陷魔障的结果。
赤松盟群龙无首,听命于唐驰骛也是顺理成章。她殚精竭虑几百年,竟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唐雩靠在凭几上,只觉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