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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六日:扶源心迹(二) ...

  •   雪地荒芜,冰风拂面,却也令人格外静心。临岚趁此机会,重整思绪,将自己犹疑的原因款款道来:
      “月琢……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师娘逝世已久,师父却把她的残魂强行拘于己身,寻觅多年才找到如我这般的载体,最初……也是希望故人可以复苏的吧?这样的行径,似乎与洛永离所为相去无几。
      “可他未曾想到,引魂术所唤醒的,是凤凰树中沉睡的我,并非爱人荼月的意识。所以后来……他也没有对我寄予更多的期望,而是助我努力维持形体,以‘临岚’的身份活了下来,独行于世。
      “我始终想不明白,云崖和洛永离……他们的执念来源,明明都是所谓的‘爱’,为何云崖就能得偿所愿?难道,只要所求之事并未伤天害理,就可以为世道所容?而荼月和洛玖音的心声,就可以被他们的‘爱’所遮蔽?”
      月琢静静地听完她的叙述,反问道:“那么你觉得,洛永离对洛玖音,和你师父对荼月的‘爱’,是一回事?”
      临岚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应该……是不同的吧。”
      “我们或许并不知晓她们的真实心意,但旁观者清。不然,你昨天为什么笃定地告诉缃儿,洛玖音也爱洛永离呢?”
      “呃,那不重要……只是我劝慰缃儿的一种说法。”
      临岚回想起自己昨夜说过的话,有些赧然,便对月琢道出了实情:
      “你也看到了,在缃儿原有的认知里,爱情是值得珍之重之的东西,它的份量……甚至大过了她自己存在的意义。因此,缃儿才会为了得到自己想象中的爱情,而甘愿作出一些让步和牺牲。”
      “但洛玖音显然不抱这种想法。”临岚话锋一转,补充道,“我们也不必深究她‘是否爱过洛永离’这件事,因为洛玖音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也一直践行着自己所想。”
      月琢赞同地点了点头,提议道:“如果……你能站在荼月的角度去看待她与云崖的感情,也许就不难理解了。”
      “……是啊!”临岚原本兀自走着,蓦地收住步伐,恍然道,“枉我与荼月之魂共处了三年,还时常为自己分不清‘我’与‘荼月’的立场,而不知该如何面对云崖。”
      她细细咀嚼着与云崖相处的过往,不禁叹息:“现在想来,师父用以支撑自己不死的最大动力,其实仍是心愿。他的心愿,无非是看着我活下去,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去寻一个……真正值得惦念的人。”
      想通此事后,临岚不再迷茫,迈出的步子也更加轻快坚毅。
      两人以凤凰树为圆心,曲折向外走出了十数里,方在铺天盖地的白雪中发现另一抹别样的色彩——那是月琢早先布下的阵点,也是临岚亲眼见到的、离自己原身最近的第一个阵点。
      漫天银白几乎冻结了她对其它颜色的敏锐感知,而那一抹朱红的光影,恰似夏日傍晚的彤云,流淌着绮霞暖烟般令人沉醉的希冀,覆盖了巫凰雪崩之后的遍地疮痍,叫人不可忽视。
      临岚不由好奇地上前,却在看清此物的真面目时,若有所悟地回头问道:
      “又是一块炎玉……但形状略有差别。这难道也是你们族中哪位前辈的修为玉佩吗?”
      月琢颔首承认:“没错,就是苍琰族长的火灵玉佩。”
      “你还真是慷慨啊……”临岚心绪复杂地评价道,“我该说你们神族之人关系都好到可以随便给出自己辛苦修来的灵力,还是说……你们实则是把灵力视作私人财产,必要时用来交易的啊?”
      “……都不是。”月琢苦笑了一下,淡然解释道,“苍琰,已经故去了。我留着这东西无非摆设,不如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他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临岚慨然低下了头,无法直视那块炎玉恣意盛放的耀目红光。
      一环等于一百年修为,月琢轻易就拿出了两枚火灵玉环,可见苍琰去世时,应是将自己余下的灵力都凝作玉佩,托付给了自己最信任的好友。
      身为鹄族族长,苍琰最是看重全族之人的修行,始终不懈地带领族人寻找新的宜居之地,精进修为。而他自己,却在生命终结之时,毫不吝啬地付出了毕生灵力,只愿好友物尽其用。
      宽宏无私,福泽众生,方为“神”者。
      临岚双眼微合,默默向那块炎玉行了特殊的一礼。
      这时,月琢慢步行过临岚身边,拍了拍她的肩,指向南方:“走吧,去下一个阵点,霜洞。”

      故地重游,未免叫人思绪万千。更何况是和一个在此相处一宿的当事人。
      临岚眼神低徊,还好只需站在外围检查法阵位点的布置,不用深入霜洞内部,否则……若是再看一眼那口熨烫着两个陌生人之间微妙情谊的热泉,她的表情一定会比现在还要不自然。
      “照这么看……月琢,”为了打消自己脑中的奇怪念头,她出声叫道,“你选的水灵位点,已经算是借势完成了吧?”
      “对。”他点了点头,“两个幻阵之间的联系物,我也给了缃儿。目前来看,没什么问题。霜洞灵力充沛,足以应付我的法阵运转;缃儿只要拿着我给她的冰枫叶,再适时地撤去她支撑僭灵幻阵的力量,就可以毫发无损地脱身。”
      “那就好。我也不希望伤到她。”
      临岚围着霜洞入口那道狭长的裂缝转了几圈,还上脚踩了踩月琢用以催动法阵的灵符铺垫,忽然问:“那片冰枫叶……背后又有什么故事吗?”
      月琢本来听闻她的动作,还有些担心地捏了捏手,随时准备拉她一把,却不防临岚问起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由一愣。
      “……苏湲的事,你也知道了。”月琢欲言又止,仍是探手将她拉回自己身旁。
      “然后呢?”
      “那片冰枫叶,是她和鹄族少主暮汐的定情信物,也是他们临别前互换的礼物。”月琢垂手,黯然道,“苏湲投湖后,吸人灵力的扶源也像被堵住了豁口一般安静下来,但是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没留下。”
      他遗憾地摊开自己的掌心,像那夜一样仔细观察着掌间纹路的走向,解释道:“那天晚上,我并非不愿拿出此物来让你辨别苏湲的灵脉,只是那时……我还没有彻底放下。”
      临岚恍然:“所以,就像你说的,苍琰族长的遗物可以发挥更大的用处,苏湲的……也是如此——你不再为自己没能救得了他们,而一味地悔恨自责了吗?”
      “往事已矣。我如今的目光,应该放在更多还可挽救的生命上。”月琢面向临岚,笃定地说道。
      “好,我们一起努力,救下更多的人。”临岚轻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回身欲往山下走去,“下一个阵点在哪?我等不及要去看看了。”
      “下一个金灵位点……是我。”
      临岚乍听此言,足底一滑,诧异道:“——什么?”
      “当心!”月琢眼疾手快,伸出的大掌已挡在女子身后,将那一脚踏进虚浮之雪的身体迅速揽了回来,“法阵结界尚未形成,那边的雪地是虚是实,我也不太清楚。”
      “好……好吧,是我草率了。”临岚讪讪地走近月琢,紧跟在他左右,“不过,既然这法阵你也做得,何不效仿洛永离,将它做成一个灵力幻境呢?不必如僭灵城那般精致,只要是个实体的就好。”
      月琢沉吟半晌,征询道:“那,做成我记忆中的扶源那样,如何?”
      “当然可以啊。扶源的话,你最熟悉了。”
      随着紫金灵力的施展蔓延,霜洞、炎玉两处阵点纷纷因月琢提前设置好的灵力传输路线而点亮,五色灵光闪耀,一直踊跃到巫凰山巅的凤凰树脚下,才堪堪止住。
      临岚只觉眼前光影轮换,瞬息万变,仿佛经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直至霜洞化为莲湖,炎玉化为德馨居,凤凰树化为载元台,飞雪道化为枫眠小道……清灵俊秀的扶源之景,便如他在霜洞那晚向她描绘的那样,一笔一画凝聚成形,又像是被巫凰高岭之风徐徐揭开了一层青涩的面纱。
      月琢印象中最美的扶源,莫过于初见苏湲时,它未经修缮的纯朴模样。
      “是我捡到的孩子,还就送你好了。”
      “鹄族巫师月琢,请上载元台,为汝之幼徒苏湲行及笄礼。”
      “暮汐,你要不要……最后再见一面小湲?”
      “不了吧。若是月琢大人带我们找到了新的宜居之地,也会一道回去接她的,不是吗?”
      ……
      历史的尘埃风流云散,久远记忆里残留的声音却鲜明如刺,根根抵触着月琢心里早已抚平结痂的旧伤痕,将他再次戳痛。
      别说了,别说了。
      他猛然收回源源向外输出的紫金灵力,痛苦地蹲下身来。刚刚绘成一半的忘尘居,便在他戛然而止的动作中失去了立度和色彩,半面完好的围护着他,半面残缺的矗立风中。
      “月琢,不要勉强自己……”
      临岚同样俯下了身,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劝道。
      “我没事……”他将昏沉的头埋在自己臂弯里很久,方缓缓吐出一句,“酒……喝点酒就行。”
      临岚不解。只见月琢径自起身,大步走出以他为中心、尚未凝成实体的忘尘居废墟,喃喃念道:
      “我记得以前,在我屋前的那棵桂花树下,埋了两坛很淡很淡的水酒……你等我一会。”
      临岚心忖,不会又想借着酒劲激发自己的灵力了吧?但这幻境里的酒……能当真吗?
      但见月琢转眼就从屋外扒出两个沾满雪泥的“酒坛”回来,也无所谓真假,就用袖子拂开坛口雪泥,仰头饮了一口——味道很淡,像是被雪给冰得,经年累月下来,确乎已没什么酒味,但却渗透着一股清甜绵密的果香,不似“龙雪”。
      嗯……幻境之酒作不得真,倒是个让人舒心的东西。月琢又独饮了几口,混沌嘈杂的心海也逐渐复归清明。
      “月琢,你从前看来也能喝酒啊,怎么现在……”一沾酒便会气血翻涌、灵力失控?
      “……这都怪我自己。”他低头捧着那坛单凭记忆造出的“果酒”,轻声自语,吐气如带甜香,“我在人间流转这么些年,只为寻找转世的湲儿,因此久未修炼,索性自闭视听。但世事无常,即便我小心谨慎,总还会遇到意料之外的危险……”
      “有一次我发现,情急之下饮上两口烈酒,竟能立刻唤醒自己沉睡不动的灵力,几次三番之后,便越发依赖于酒劲带来的血脉贲张的快感。”月琢悄悄摘下了眼罩,叹道,“冷酒尤其伤胃,能够激起全身气血为之运行回暖,久而久之……也导致我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灵力。”
      山道旁,冷泉边,飞雪依旧夹岸铺满。月琢抬了抬手,却无意再用灵力继续捏造这座零落不堪的忘尘居。
      曾经飞跃屋前的流水,在他灵力凝止间倏而结起了坚冰,封住所有鱼类的叹息。曾经春暖花开的巫凰山谷,如今也不再是过往客商愿意卸下重担、辗转逗留的人间天堂,而成了冰天霜地塑造的寂园,不见一丝生机、不闻半缕活气。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曾想过,放弃吧。如若自身能力不济,当初又何必信誓旦旦地说,要与她一同解救受难的黎民?
      他若连眼前之人的性命也难以保住,又谈何护佑更多的人?
      临岚的出现,已经为他失色的人生平添了太多光亮和希冀,为他无望的前途重新点燃一簇奋力求生的心火。他绝不容许她再在自己的注视下……香消玉殒。
      “你……怎么了?”
      临岚感受到月琢殷切而空洞的目光,不禁疑惑。
      “对不起……”月琢匆忙将握在手中的青黛丝绢重又系起,遮去自己意味不明的眼光,“我已还原出扶源的大部分景象,剩下一些细节实在记忆不清了。你跟着我走,小心些,别再踏入幻境虚浮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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