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针对性疗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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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赫琉洋洋洒洒在刻奥希房间里排开一系列绘画用具，示意刻奥希在中央坐下。
刻奥希红发凌乱，眼底有些青黑，像是没睡好的样子。赫琉昨晚也没睡好。
虽然怪梦看起来一时半会不会再来，但是赫琉才发现原来自己还认床！
明明睡画室就特别香！
赫琉不明白，不过这不影响他仔细构想好法术画治疗魔力障碍症的方案。
初听觉得荒谬，然而越细想越觉得可行。
法术画是种间接而持续的，对魔力场或宏观的魔力流的影响。借由绘法师的塑造，一幅法术画能产生的效果十分广泛，软有南境贵族追捧的安神，硬有北境魔法堡垒配备的阻隔魔物。
而先天魔力障碍症也是魔力场层次的病症。患者对魔力的认知曾受过异常魔力场剧烈扰乱，以至于到正常魔力场当中反而没法正常施法。
如果让刻奥希处在近似于最初的异常魔力场的魔力场，再一步步改动这个魔力场，让它渐变为正常魔力场，刻奥希的认知会不会发生正向改变？
赫琉不确定，但觉得可行。曾经只是用于画画和取乐而汲取的知识和理解力能以这种方式帮到刻奥希，赫琉觉得很高兴。
刻奥希看着赫琉轻快的神色，心情闷闷。怎么好像就他一个在意昨晚的摸摸头？
赫琉抬头一看，才发现刻奥希那双烈橙色眸子似乎已经盯了他很久。
他好像有心事……对着我的？我有惹到他吗？
绞尽脑汁也没搜罗出自己的任性小性格漏出来的记忆，赫琉安下心来，抬起写字板。
“我给你速写几个术绘基本印象，你看过后告诉我你的感受。”
刻奥希搬起凳子就要往赫琉身边坐，赫琉连连摆手：“不用过来看，保持距离。”
他的团员……跟他保持距离？明知赫琉不是这个意思的刻奥希还是心中面庞扭曲了一秒，酸橘子一样回到原处。
“是~谨遵医嘱。”
赫琉无奈笑了一下。这会的刻奥希忽然让他联想到玛瑞安，有点小调皮。
只是他的语气有点像撒娇，听得他耳热。
刻奥希应该有起床气吧。
散漫想完，赫琉把刚刚画好的速写翻转过来。一颗再标准不过的素描苹果，素描初学者一定画过的水果范式。
“呃……很适合当早餐，多汁可口？这样的感觉有帮助吗？”
赫琉捏着画框的手紧了紧。
他速写的时候刚好在想，一个早餐苹果肯定能镇压起床气。
这种自己的创作心情被人通过作品隐隐感受到的感觉太奇妙，甚至有些惊悚了。
“有帮助。没事，你如实说明就可以了。”赫琉按捺下心理距离边界被踩踏的恐惧写道。
“好的。”
一只雪地里的郊狼。
“被捕食者盯上的不安与恐惧。嗯……不对，应该是狼的不安恐惧，它饿了很久很久，忽然看到了能轻易捕食的猎物，但它不敢相信。”
一支光洁的口琴。
“很平凡的乐器，这支却不平凡。它应该和其他乐器一起在一支巨大的巡回交响乐队里，和其他美妙的声音一同奏响乐曲。尽管它现在孤独，但事情总会变，不是吗？有点期待乐队里出现口琴奏者了。”
一个靠着墙瘫坐着的男人。
“他并不潦倒。一些事或者人让他产生强烈的迷茫感，安全的角落让他得以梳理内心。相信他会找到答案，再站起来的。”
赫琉速写的速度越来越快，刻奥希评价的语言也越来越流畅。
不像大多数人那样羞于对他人的艺术创作作出评价，刻奥希很大胆，很自信。他不觉得言明内心有什么难度，良好的教育给予他肆意表达自己看法的言语工具，他也从不吝啬使用这些工具。
和所有艺术创作者一样，赫琉偶尔或者总是对自己的作品惴惴不安。只是对他而言，这种不安并非担忧作品受不到认可，而是画了太多心底幽暗的情绪，以至于不敢看艺术评论家的文章的不安。
试探刻奥希对法术画感知程度的过程，对于刻奥希是一趟欣赏流畅笔触的愉悦旅途，对于赫琉却是所思所想尽为他人道出的心理酷刑。
在宽大的画板后，刻奥希看不到赫琉的脸。赫琉小心地深呼吸，盯着复归空白的画纸发呆。
已经画了足够多速写，刻奥希的感受描述得更是过度详细，现在赫琉已经对什么颜色能在刻奥希身上发挥什么样的作用了如指掌。
他对法术画的理解能力高得要命。赫琉不清楚其他法术画是否跟他的一样在刻奥希面前跟本写满注释的词典似的，至少赫琉画里的隐秘的自我被刻奥希给看光了。
一丝|不挂，连块遮羞布都没有。
要不是害怕被刻奥希发现，赫琉要控制不住自己发起抖来了。
“嗬……”一时没注意，有声音从嘴边泄了出来。
赫琉连忙把头低下去，更不敢看刻奥希有没有察觉。手里的魔杖杖尖仍凝着微光，他盯着那一点，灵魂里的自由天性开始骚动。
他唤起熟悉的阿尔法魔素，描画一条独角鲸的轮廓。这次不再只有一种类型的颜色，赫琉想象着有光线照入深海，鲸的嘴、鳍、角在晃动的紫色阴影里呈现出动荡的模糊态，接着冷黄色把这只生物的轮廓也掺得模糊不清。
赫琉翻转画板，依旧将脸藏在画板后。
他听到正前方的人轻吸了一口气，接着传来衣物窸窣的声响。
刻奥希在思考，而赫琉陷入了恐怖的等待。
他太冒进了……不该就那么鲁莽借试探刻奥希能力给他看自己的私人情绪画作的。
他这次依然画得很抽象，尽管有新的光照进海底，深海的压抑感不会改变。
刻奥希会看到的，他理解能力那么好……他会看清我是个阴暗自私又多愁善感的可怜人……
那万一他看不懂呢？万一他像菲林娜老师一样，扬起他那张灿烂的笑脸说：“我看不懂哦。”
我还能再次写道“没事，给我点时间让我自己想想”吗？
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赫琉很早就放弃了期待，却没想到面对这个太阳一样绚烂的人，脆弱的期待升起得如此轻松。
它的坠落也会清脆。赫琉仿佛已在耳边听到玻璃坠地的声响。
那个审判的声音总算结束了赫琉的自我折磨：“赫琉，我看到一条独角鲸。”
赫琉捏着画框的指尖发白。最后一丝血色从他脸上褪去。
可是刻奥希接下来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得不像真实存在。
“那是消失在历史里的物种，美丽而孤独。我相信在遥远的北海里依然有它们的出没，哪怕并不成群结队，也能自在地游动。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奇迹。”
“而你知道的，我喜欢奇迹。”他弯起眼笑。
——“你很喜欢魔法？”
——“超喜欢！”
——“你能接受我吗？”
——“我当然接受奇迹。”
赫琉脸涨得通红，一时写不出一个字来。刻奥希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复又提起笔写：“好了，够了，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样的针对性疗法了。”
“你要在这里画画吗？我对术绘还挺感兴趣的。”
赫琉沉吟一声，考虑到自己心脏的安危，还是拒绝了刻奥希委婉让他待在这里的请求。
“我需要一个人思考一下，下午能把画给你。”
“……好吧。”
语气再低落也不会让赫琉心软！心软了先承受不住的就是他了！
赫琉觉得自己一天的情绪输出都用在这个早晨了。
*
“黄油、果酱还是蜂蜜？”佣人询问尊贵的客人。
刻奥希想了想：“有苹果酱吗？”
他把果酱抹到面包片上，咬了一口。没有赫琉做的好吃，刻奥希微微鼓着腮帮子。
佣人听他的要求，又给他找来了一个苹果。正是苹果成熟的秋季，出产自黑曜这个农业大国的苹果香甜可口，鲜美多汁。
刻奥希留了个苹果核，指尖一点，火就缠上了果核。佣人有些紧张，往前走了两步。
果核消失在火焰里。没有烧到桌布，佣人松了口气。
刻奥希忽然转过身来：“那些受伤的士兵在哪里？我想问他们一些问题。”
爱菲西斯静静伫立在二楼，她注视着楼下的冒险家，像看着一个不可触及的梦。
公爵夫人款款走到她身边。
“他们已经开始行动，过不了几天，或沮丧或乏累，等到失败，或者总算成功解决遗迹的问题，他们就会离开这里，回到蛮荒的北境。而你，我的女儿，你会慢慢长大，学着成为一个不那么异想天开、成熟稳重的执政人。”
“母亲……”爱菲西斯干涩讲，“北境并不蛮荒，魔法的文明同样由人建立，正如同我们的每一座房产都是由奴隶们辛劳的双手建立。我们有什么不同？我们为什么不能，后退一步，仅仅是一步而已。”
“我不明白。”她低声细语。
她偷看过给父亲的密函，那里面写的事让她第一次看清了魔法师与普通人之间矛盾的本质。对于贵族而言，能不能为他们所用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们不会同意魔法师附庸身份的解放，更不会允许一个崭新的政权在北境建立，哪怕这会给混乱已久的北境带来难得的秩序，也不会允许勤恳的奴隶获得自由。
公爵夫人平静地看了近成年的女儿一眼。
“你会明白的，很多事，不是想就能做到，你还要考虑更多。”她看向窗外的良田，“耐心点，爱菲，再耐心点。”
*
赫琉画完画找了刻奥希很久，终于在伤兵营看到了俨然和士兵打成了一片的刻奥希。
赫琉的到来很快便通过士兵几声零星的叫喊传到刻奥希耳中。刻奥希看向左顾右看、绕着四散的铠甲和绷带走过来的赫琉，扬起笑便起身迎了过去。
“画好啦？”
“嗯。”
赫琉想叫刻奥希和他出去，以免在这里释放法术画引起可能的后果。他对画的整体效果很满意，但不保证会不会伤到刻奥希以外的人。
“我先走了！谢谢你们提供的消息！”刻奥希侧身对士兵们说，引起营内一阵大呼小叫的调笑。
“客气啥，咱们黑曜兵一直好说话嘿！”士兵操着土话十分乐呵地送别了刻奥希跟赫琉。
战斗过后漫长而痛苦的疗伤过程在这群士兵身上体现为无聊与亢奋、悲观和乐观的薛定谔状态。显然，刻奥希已经把他们的开关拨到了乐观那一边。
赫琉记下伤兵营和士兵们的模样，感到自己已经不虚此行。
心情好，动作跟着也放荡些。他两手按上刻奥希的肩膀，在刻奥希身后推着他往前。
刻奥希心中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觉，顺着身后人的力道来到一处无人的角落。
“画我放在这里，掀开罩布，往画里导一点点魔力就可以了。会引起魔力场局部变化，跟着魔法的引导，大概5分钟，你的魔力暴动应该就没事了。记得看完遮好罩布。”
法术画一般是持久作用，像这样短时间爆发魔法、此后没有特殊效果的法术画很少见，也很难画，赫琉摸索了很久，画废了两张纸才有把握。
见赫琉把画留在原地，往远处走，刻奥希不禁问：“你不和我一起看？”
和别人一起看自己的画？赫琉还没进化到那种层次！
他狂摇头，又补上一块写字板：“魔法能影响到我自己，我会在远一点的地方看。”
他还是会不放心刻奥希，不想交付了画就离开。
刻奥希点头，看到赫琉在几十米开外的榕树旁站定，深呼一口气掀开了罩布。
五彩斑斓的海浪，绵密的牛毛细雨，几只盘旋在海面上的黑色海鸟。整个画面呈现一种令人不安的暗色，却又在海水里使用了完全相反、童话般的亮色。矛盾、混乱充斥着整幅画面，像是模拟着某种由神授意的自然现象。
刻奥希向画里探出一点魔力，立刻感到身遭的魔力场卷曲动荡起来。
竟如同回到母亲的胎盘。
他的火开始骚动，呼啸着想要回到安定，重新取得本应具有的、更加暴烈的力量。但刻奥希又感觉到，此刻画周围的魔力场和他拼命适应了十几年的魔力场截然不同。它不是他的理性，只是虚假的本源，赫琉造出来的用于帮助他的工具。
于是刻奥希冷静地顺着魔法的引导，让身体内的魔力与魔力场产生互动。
犹如一场豪华全身深度按摩。
血管里淤积的压力慢慢减轻了，等到法术画塑造的魔力场慢慢消散，熟悉的阻塞又回到魔力感知器官视野里时，刻奥希朝着赫琉微笑招手。
赫琉一路小跑过来，还没写下询问的话就听到刻奥希真情实感地说：“我看到滔天的海浪，雨一样从天而降，狂风里忐忑摇荡，很美。”
他像早晨一样飞快报告了赏画感受，眼眸里的炽白是灼热的真诚。
倒是完全忘记说有没有效果了呢。不过这个样子，也不需要问就是了。
有暖流在心脏激荡，赫琉对着刻奥希笑了笑，面色几分羞赧几分愉悦。
刻奥希一下子就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只剩自己刚刚出口的评价在脑海回荡：
很美。
果然早上就想说了，能不能让我在说话的时候看到你的脸啊？
红彤彤的，就像那个鲜嫩多汁的苹果。
发觉自己在想什么后，刻奥希一把偏过头急促呼吸。
“我忘记盖罩布了！”他连忙遮掩道。
唔……赫琉靠近时观察过了，法术画的法术已经释放完毕，只剩下少部分魔素还在画纸周围逸散，和预期一样，不会产生隐患。
不过看着刻奥希急忙又细心地抚平罩布的褶皱时，内心仍不由得产生“自己写的话有被好好记住”的愉悦。
他微笑上前，准备把画收到空间环里，以备下次给刻奥希作法术画时参考。
刻奥希却连退两步，看起来有些慌张。赫琉疑惑地望过去，却对上一双粼粼的橙色眼睛。
这双眼，尖锐时充满兽性，温和时浓情如蜜。
咦？
刻奥希很快目光飘向别处，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赫琉吞了吞口水，莫名有些发慌。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此时双眼告诉他的东西他却害怕相信。
他有什么理由不害怕呢？赫琉心里发苦，垂下眼，很快想出办法逃避粘稠得让他喘不过气来的空气。
他举起写字板：“法米尔他们回来了，一起去吃晚饭吧。”
就让他侥幸地待在太阳身旁，献上悄然而不足为道的崇拜。
这或许也称不上暗恋，只不过是一介画家对美的天然向往。赫琉反复在心里念道。
赫琉不知道，他面前的人同样在心里疯狂说服自己，内心戏比他还多。
刻奥希快被强烈的吸引力逼疯了。赫琉像个和他相反的磁极，说不准在什么时候碰到一块，拉着他彼此相撞，再不分离。
简直不讲道理！弄得他完全管理不好表情！
刻奥希从没遇到过这样让他不知所措的人。面对社交攀附者和权贵他处变不惊；面对同辈魔法师和冒险家他淡然自若；面对朋友和家人他从容可亲，虽然有时候会给人距离感，但大多数时候人们会喜欢他那个样子。唯独在赫琉面前，他不但管不住靠近对方的行为，而且还失去了胸腔里心脏的控制权。
这感情来得像风暴，太快太烈，刻奥希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应对。
纠结在脑海越垒越多，马上积攒到刻奥希思维宕机前，他听到赫琉平淡的声音。
“……噢，好的。”他应。
半米之隔，心事相交，也不过是平常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针对性疗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