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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有一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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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初八。
西北因着长期有外邦人往来,文化交流融合,百年前便生出了‘初八顺星’的习俗。
意在正月初八进行祭星仪式。
但相比游牧民族对星月的崇拜,中原百姓更喜欢去寺庙为神佛上香,祈求新一年家人平安顺利、福寿安康。
晏清姝和裴凛换了一身布衣,除了红玉、猎风、巽风和霄云谁都没带,毕竟论武力谁也比不上他们四个。
裴凛注意到猎风身后多了一个长条形状的布包,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晏清姝瞧了一眼,笑到:“前几日得了一柄好枪,如今宝贝得紧,恨不得无时无刻都抱着。”
“可不是,睡觉都不离手呢。”
巽风撇嘴,词字间皆是咬牙切齿的嫉妒!
前两日他找灵簌要钱锻新刀,结果这个抠门精一文钱都不肯给,反倒是猎风要钱他就应了!
不过是给这杆枪的两截枪杆打造一副新旋扣,就给了足足一百两!
黄金旋扣都没这么贵!
一行人刚到镇国海昌院所在的山脚下,便立刻感受到了小商小贩们的热情。
“郎君给女郎买只花吧,新摘的顶山红梅,还带着露水呢!寓意新年红红火火。”
“浆水面!热乎乎的浆水面!”
“武威的烩搓鱼尝一尝咯,一碗烩搓鱼下肚,来年必定风调雨顺,年年有余!”
“院里舞社火嘞,姑娘来条五彩金刚绳吧!带着绳结去看舞社火,保你姻缘美满!”
……
贫穷的裴凛对这些都目不斜视,唯独在一个拎着花篮卖雪柳条的小姑娘面前停了下来。
晏清姝见他蹲下身跟那小姑娘说了什么,然后就见那小姑娘手指翻飞熟练的将篮子中的雪柳编成了一顶繁复的花环,花环上还有几只憨态可掬的‘小动物’。
裴凛从荷包总摸出几粒银豆子递给小姑娘,那小姑娘千恩万谢的拎着空了的篮子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裴凛拿着那花环回来,戴在了晏清姝的头上:“鲜花配美人。”
晏清姝扶了扶头顶的花环,问:“你认识那姑娘?我瞧着你好像跟她很熟。”
裴凛点头:“他爹是上一任的狼川铁骑指挥使,战死在了鱼海。”
晏清姝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
“她兄长原先是平威军火器营的虞侯,但断了一臂,退了下来。家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身体不便耕种艰难,那小姑娘便会逢年过节做些小物件出来卖,别的地方她也不敢去,唯有这海昌院还算安全。”
裴凛的面色便有些忧郁。
晏清姝本想问伤退的老兵没有补贴吗?
恍然又想起如今平威军的处境:朝廷拨不拨款纯靠心情,现如今平威军的开支几乎都是王府自己在负担。
为国征战沙场的将士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各县这几日正在重新给百姓划拨土地,等清算结束后,我打算再买一些新的土地,并入我的永业田。”
晏清姝沉思了半晌,又道:“届时平威军退下来的兵将,若是愿意的话可以来我的农庄做活,一切都按照皇庄的份额来。”
“还有布庄、茶楼、兵器坊,年后解语楼也要做起来,”晏清姝掰着指头算,“只是解语楼毕竟与其他的产业不同,它本身还是做情报生意,只适合家里已经没人,身前身后都毫无顾忌的人来,而且多为女子,也不知道有没有遗孀愿意来……”
裴凛看着神色认真的晏清姝,听着她的每一字每一句,一种暖意从心中蔓延至四肢百骸,原本忧郁的脸上漾出喜悦的微光。
对于晏清姝来说,或许这只是一句话,一件力所能及的事,但在为生存而挣扎的渺小者身上,却是一种保障,一种极大的安慰。
他的母亲也曾这般为平威军谋划过,却最终死于阴谋。
他有时候也会想,晏清姝会不会和每一个姓晏的人一样自私,为了权利不择手段。
但现在他明白,晏清姝其实跟他的娘亲更为相似,都是看似手段狠辣,实则心肠柔软的人。
裴凛的心潮在翻腾,就像平静的湖面乍然泛起的微波,于烈日骄阳下,亮起璀璨的光。
两人在山脚下逛了许久,才找了条小路往山上爬。
因为山门正路的人实在太多,对于出行次数屈指可数,且几乎都是仪仗的晏清姝来说,这种摩肩擦踵非常没有安全感。
但是……
两个人实在是逛得太久了,晏清姝爬了一半就觉得腿脚发软。
“这就是总坐在书房不活动的坏处。”红玉幽幽道。
晏清姝:“……”
知道了,知道了!
裴凛望了一眼隐约可见的镇国海昌院外墙,又瞧了瞧周边枝条杂乱丛生的小路,确实行走不便。
他看向晏清姝:“我背你吧。”
晏清姝摇头:“你身上有伤。”
“没事。”
“有事。”晏清姝神色认真,“你也不想腰上的伤再绷开,影响初十的昏仪吧?”
裴凛:“……”
好吧,他不想。
红玉提议背晏清姝也同样被拒绝:“一个人腿软总比两个人腿软强,我还指着你保护我。”
于是,裴凛只能扶着晏清姝,一步一顿的往山顶而去。
等到一行人抵达海昌院侧门时,已经快到正午了。
霄云正要敲门,余光便瞥见侧方的灌木丛中跳出一个黑影。
他下意识抽出腰间长刀向那黑影扫去……
“别杀他!”一个和尚气喘吁吁的追过来,手中还拎着一截麻绳。
霄云的刀堪堪停在离对方脖颈小半寸地方,目光危险富有杀意。
但那黑影不管不顾就要朝晏清姝扑来,被裴凛眼疾手快的一脚踹开,护在了晏清姝身前。
“娘亲!娘亲——你是来接我的对吗!我就知道!娘亲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娘亲!娘亲——爹说你是画中的仙人!一定会保佑我的!娘亲——”
那黑影挣扎着就要爬过来,被赶来的一把按住,用麻绳捆了起来。
晏清姝颇为好奇的打量了黑影一番。
这是个男子,披头散发的,身上的衣着瞧着像是素锻,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熟悉的亲人一样。
“他是怎么了?”晏清姝轻声问。
那和尚将人捆好之后站了起来,正要抬头回答晏清姝的问题,目光落在晏清姝脸上时突然咦了一声。
打量了半晌后,他默念阿弥陀佛,有些唏嘘的说道:“怪不得他会突然冲出来,女施主与他的娘亲长得确实极为相似。”
“他的娘亲?”
和尚深深叹了口气,苦笑道:“他原也是生在富庶之家,只可惜家族内斗让他失了父母,又得了失心疯,便被现任家主丢在荒郊野外当人牲狩猎玩耍。是师傅见他可怜,便与那家主商量,容他在寺庙剃度出家,那家主卖给师傅一个面子,便留了他性命。哎,也是我们看顾不周,才惊扰了几位施主,实在抱歉。今日明觉师叔解签,若是几位有意,我可以引几位直接去禅房,不必在殿前排队。”
晏清姝摇头,她从不信神佛。
但她比较在意这个与她长相极为相似的女子。
好在海昌院的和尚们都非常好说话,邀请他们一行人去后院喝杯茶压压惊。
一路上几个年轻的小和尚,叽叽喳喳的把男子的事都告诉了他们。
其间不免对他的遭遇唏嘘不已,并言善恶到头终有报,都记在善恶簿里,等待入地府后由地藏王菩萨来裁决。
晏清姝几次想问出男子的身世,但小和尚们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他们来时这人便已经在寺庙里了。
而捆他的那位和尚又对此事讳莫如深,直言若是施主介意其身份,便向明觉师叔询问,若是师叔觉得可说,自会告诉他们。
明觉禅师的禅房在海昌院后院的西南方,顺着后门进入房间,浓重的松香味便扑面而来。
领路的和尚将事情告诉了明觉禅师,年迈的明觉睁开双眼,目光和善的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面色有些苍白的晏清姝身上。
“冥冥之中,自由天定。”
晏清姝神色微动,迎上明觉禅师的目光,她总觉得这位老和尚话里有话。
几人各自找了个蒲团坐下,待禅房的门被合上,明觉禅师才缓缓道:“施主想必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
晏清姝神色一凛,除了完全在状况外的裴凛,红玉几人皆挺直腰背,手覆在刀柄上,目光中满含戒备。
对于这样的凝固的局面,明觉禅师并不在意,反而为晏清姝斟了一杯茶,道:“施主可知这是什么茶?”
晏清姝低头看了一眼淡绿色的茶水,摇头道:“未尝过如何猜得出?即便尝过,有些茶种近似,除非熟知之人,也未必完全分得清它们的种类。”
“是了,这世间的人和事皆是如此,施主的身世也是如此。”
说着,明觉禅师将茶一倒,茶碗倒扣在桌面上。
“无论这碗中装得是什么茶,别人不尝便永远不知,只斟茶之人说是什么那便是什么,但无论是什么茶,这茶碗终究是一样的,只要茶碗的花纹对,还是那只碗,内里是碧螺春还是银针,都不重要。人们认的是这只碗,而不是碗中的茶。”
斟茶之人吗?
晏清姝攥紧了覆在大腿上的双手。
她是谁不重要,她是谁的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父皇给了她地位和名望,她姓晏,无论血脉如何,她要做的就是守住这个姓,保住这只碗。
“多谢大师解惑,但我仍旧想知道他的父亲和母亲是谁。”晏清姝神色认真的看着明觉禅师。
明觉禅师打量了晏清姝一番,又瞧了瞧严阵以待的红玉等人,淡声道出了两个名字:“方问安,章宁雪。”
方问安,方哲康的父亲。
章宁雪,章天仰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