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天下》芥末琉璃虾

33、斋宫（二）

　　谢萤看着元帝的背影，有些出神。
　　前世，东宫道珣前来宣贞帝旨意，穿的是一袭红色的三品官服，因着那时东宫领着太常寺卿的官职，司掌道氏皇族宗室祭祀。

　　如今，她被元帝“迎回”南朝，元帝着南明锦缎所制的墨绿衮服。

　　元帝与东宫，二人的身影却是如此相似。
　　血脉真是奇特的东西，这也是为何即便晋王容的生母是大长公主，他是异姓之子却能够赐姓“道”，谢萤是世家谢氏之女，也依旧被视为道氏之女。
　　因为承继自昊天的道氏血脉过于霸道，在他们身上几乎只能看到来自道氏的特征，无论是殊丽的容貌还是与天地沟通的天赋，都完全继承自道氏。

　　更何况，元帝与东宫是同父同母的兄弟。

　　冷不防的，走在前头的元帝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谢萤。
　　他似乎是忽然想起了她，所以忽然转身，似乎是怕她跟丢了。

　　便对上了谢萤那带有探究之意的神色，元帝似乎是没想到她在如此深刻的注视着他，他走近了谢萤几步：“怎么了？”

　　“你与珣真的好像，不愧是兄弟。”谢萤心想，但她可不敢说出来，毕竟元令韫如今表面追思生母，实质上并未给予生母应有的名分。元帝并不会认道氏为母亲，他将一直奉王氏太后为生母，自然更不会将北朝的太子道珣当做兄弟看待。
　　元帝看起来十分多情仁善，其温和儒雅作态，有时更甚珣。

　　但谢萤了解道珣，道珣是真正温润如玉的君子，他被贞帝一手抚养长大，贞帝保护他、教导他，直至珣顺利晋升六境，才将他的存在公之于众。
　　珣虽然没有母亲，但贞帝充当了他的父亲，给了珣足够的关爱，所以珣无论何时都拥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端方沉稳。

　　无论是谁，如果拥有当世唯一的七境修士作为父亲，且这位父亲还是皇帝，都会有着完满自足的安全感吧。

　　这样的安全感，自己却是没有的。谢萤想到自己从小便不知道什么是皇族、道氏谢氏又是什么，她生来就是弃婴，被养母抚养长大，养母没有能力让她衣食无忧，甚至没有保护她免于欺凌的能力。
　　这样的她，自然冷心冷情，做斋宫最是合适不过。

　　“南朝虽然设置了斋宫，但一直空悬，因为主持宗族祭祀有太常寺负责，本不需要有一位与皇权分庭抗礼的代表上昊的斋宫存在。可是国朝却从未有废黜斋宫制度的想法，这是因为无论是北方玄炎朝还是南方元朝，都是遵循古制。而在上古时期，所谓的斋宫便是神宫，天帝与各有所司的天神居住在神宫，那便是神与人共居的时代。那时斋宫的主人便是天帝，而神宫中往往会挑选世间最为美貌的凡人女子作为女史，女史是神与凡人沟通的桥梁，女史会向凡人传达天神的神谕。”元帝说，“直到后来绝地天通，天帝与诸神便居住在了三十三重天，人类再也无法与神明见面，只有女史还留在神宫之中，于是人间的帝王为了能够再次听到神的声音，与神灵沟通，便将作为信使的女史纳为后宫，奉为帝后。”

　　元帝顿了顿：“所以，在更早的时候，并没有斋宫。斋宫最初的主人是天帝上昊，在绝地天通后，斋宫的主人是曾经的女史，后来她成为了人间帝王的王后。”

　　“斋宫的主人，是神留给帝王的妻子。”元帝说。

　　这算什么。谢萤想自己本就知道这些，斋宫与皇后在千年前的确曾经同为一人，但逐渐的斋宫就由皇室不婚配的公主担任主人，后来宗室女中终身不嫁的也做过斋宫。
　　斋宫，早已不再是皇后的同义词。反倒成为了远离七情六欲、终身不婚配的皇室宗室女子的最好归宿。

　　虽然从没有斋宫不可婚嫁的规定。
　　但是，但凡是担任斋宫的女子，都是终身不曾嫁人的。

　　元帝温和的说：“斋宫并非不婚配，最早的时候，斋宫便是注定要嫁给帝王的，且必须是皇后的位置。因此，南朝的斋宫，百年之前，原本属于储后。”

　　“荣国夫人刚到南朝时，朕的父皇便是将她安置在斋宫，因为父皇要择机废黜王皇后，立她为皇后。父皇亲自抚养朕，常常对朕说朕虽然并非皇后所出，但身份贵重，是南北二朝皇族的血脉，父皇一直教导朕将兄弟们视为臣下，因为只有朕才是他所爱之人所出，其余诸子于他不过尘埃草芥。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朕对于诸王而言，是对他们可以随时行生杀予夺之事的君主，而非兄弟，朕受父皇垂爱，但父皇也让朕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直至有一日，朕遇见了所爱之人，才明白即便孤高也可以活得恣意。朕不会娶后，后宫中人也只是摆设，朕的斋宫之中并无可以入主之人，只因朕所属意之人永远不会成为朕的皇后。所以，斋宫，就让斋宫成为和北玄一般的，神的泥塑吧，南朝也无须再有这样一个储后的位置。荣国夫人坐过那个位置，最终结局并不好，所以就让斋宫成为朕的姐妹、宗室之女们的归宿吧。”

　　元帝说了这样一席话，是有着之前虽然算计了她，但始终将她当做族人、亲妹的意思么。
　　元帝的确是有那么一个“所爱之人”，但这人是谁，谢萤并无兴趣，听起来似乎元帝对其颇为忠贞。

　　“我愿意入主斋宫，但皇上也要说话算话，三年的时间，让我见到活着的他。”她说。

　　在这场谈话后，她被元帝带入宫中，一切待遇皆是长公主的规格。
　　后宫嫔妃见谢萤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且是元帝母族之女，自然不会将她视为对手，倒也相安无事。

　　如今宫中，德妃刘氏为尊，她待谢萤十分亲切。
　　而当初那位王淑妃则一直未曾出现，据说淑妃被元帝软禁在冷宫之中，却并未废去封号。

　　谢萤在宫中所等待的不过是被奉为斋宫的契机，倒也无所事事，只是有一天，淑妃半夜闯入她宫中，与她对饮。
　　淑妃是六境修士，自然不容谢萤拒绝。

　　“皇上，允诺了你什么？”淑妃虽然处境尴尬，但举手投足间仍是王氏贵女的端庄，她垂眸肃穆，端起一盏茶，平静无波问谢萤。

　　“皇上的允诺，可从来不能作数的。即便是真正多情的先帝，也不过一杯鸩酒了结荣国夫人，将那许多诺言尽数背弃。何况是现在这位，从未有情的皇上呢。”淑妃饮完一盏茶，便告辞离去。

　　多么聪明的女子。
　　即便谢萤不想信她，但她如此轻易就能在人的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然后静静等待种子萌芽，变成猜疑、离心、背叛。

　　但是，我与元帝本就是离心离德。谢萤目送淑妃离去，却不由得将视线落在了自己手腕上淡淡的疤痕上，谢真，你真的能够回来，让我再看你一眼吗。
　　毕竟，那是曾经在前世要了她性命的绝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