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不销魂》堃堃君

24、第四章 虎踞龙盘 第八节

　　正午时分，村人拿枪扛棒浩浩荡荡来了。附近几个村庄皆有失踪人口，听叶溪寻如此说都前来认尸，另有一些则是跟着来看热闹。众人见到尸首自先是一番慌乱，而后方战战兢兢上前凭衣物认领，各自痛哭一番将尸首运回，折腾到下午方渐渐散了。
　　薛牧云等人仍是从密道返回竹韵谷，为防那铜面人再度潜入，特意毁了墓室机关，又找来大石将墓口封住。
　　折腾了一番，众人都乏了。虎子熬了些粥，大家喝了些回房歇息。
　　叶溪寻跟着薛牧云来到他房间，“阁主，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妨事。”
　　奈何叶溪寻就是不放心，薛牧云只得卷起衣袖，只见臂上黑珠比日间已经小了一圈。
　　叶溪寻喜道：“六阳融雪功疗愈功效果然神妙。我再配些药给阁主，三日之内就会痊愈。”
　　薛牧云点头。二人又探讨一番铜面人身份，料想他必是与轩墨南有关，而莫风清也没有死，所以七星断魂散才会重现江湖。可铜面人又怎知道墓室机关？莫风清又到哪里去了？他为何诈死？杀死梅以朗的人又是谁？和前面二人可有关系？二人探讨半晌仍无头绪。眼见薛牧云面露倦色，叶溪寻起身回房。
　　薛牧云虽然疲乏却睡不着，他闭目卧于榻上，将所有事情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遍。
　　“笃笃”的敲门声在暗夜中显得格外突兀。薛牧云料想是叶溪寻回来送药，他披衣开门，门外站着的竟不是叶溪寻，而是莫嫣然。莫嫣然两眼微红，悄立满天星光之下，夜风将她的绿色衣裙吹起紧贴上身躯，如同风中清荷。
　　薛牧云一怔，“莫姑娘，发生什么事？”
　　莫嫣然轻轻道：“薛公子，打扰了，我可以进去说吗？”
　　薛牧云急忙穿上外衣，提起鞋子，“请进吧。”
　　他拉开凳子示意对方坐下，哪知莫嫣然深深行了一礼。薛牧云急忙将她扶起，“你这是…”
　　莫嫣然并不起身，“请公子帮我找到爷爷！”
　　薛牧云松了口气，“你放心，我也有事要找他。只不过…”他欲言又止。
　　莫嫣然一双妙目静静凝视着他，“不过什么？”
　　薛牧云轻咳两声，“你...能承受你爷爷不是你想的那样子么？”
　　莫嫣然神色变幻不定，“你...想说什么？”
　　薛牧云叹口长气，请她坐下，遂将梅以清之死、七星断魂散重现江湖与莫家往事大致说了一遍。
　　莫嫣然幽幽地道：“有没有可能药方泄露了出去，而爷爷就是追查此事？”
　　薛牧云沉吟道：“三绝是莫家立于江湖的依仗，可说密中之密，泄露的可能性不高。”
　　莫嫣然喃喃道：“即便不高也还是有可能的，对吗？”
　　薛牧云只得道：“对。”
　　莫嫣然以手撑额，凝视着前方某一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慈爱形象。他依旧穿着褐色粗布衣服，满头银丝在阳光下几近透明。他手把手的教自己认字、配药，告诉自己医者父母心，嘱咐自己绝不能让无解的毒药流传世间...她至今还记得他临终时眼里的不舍和担忧...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害人呢？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薛牧云见她望着前方，但眼睛里又没有明确的焦点，唤道：“莫姑娘？”
　　莫嫣然回过神来，“公子，我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莫嫣然慢慢地道：“我想请公子在未查明真相之前不要让别人知道爷爷未死，以免大家先入为主，破坏了他名声。”
　　“好！”
　　“如此说来，嫣儿就谢谢公子了。”莫嫣然起身再度敛衿为礼。
　　薛牧云回了一礼。
　　莫嫣然见薛牧云怔怔望着自己，神色复杂，轻轻道：“公子在想什么？”
　　薛牧云叹口气，“没什么...一切等真相大白再说。”
　　莫嫣然神色清凛，“你放心，若真是...爷爷做的，我必不会徇私。”她顿了顿，带着一似不容质疑的坚决，“但我相信绝不是爷爷！”
　　薛牧云愣了一下，缓缓道：“我答应你，没有确凿的证据，决不轻易下结论。”
　　“如此，多谢了！”她勉力一笑，起身告辞。哪知刚刚站起，身子便晃了两晃，倒在薛牧云怀中。
　　薛牧云粗通医术，用手去搭莫嫣然脉搏，他本以为她是劳累所致，一搭方吃了一惊，莫嫣然体内竟有股异常内力在流窜。他呆了呆，现出懊恼之色。尽管自己十分注意还是在用棺盖掷铜面人时内力余波震伤了她。他将她打横抱起去找叶溪寻。
　　“小叶，你看看她。”
　　叶溪寻本也没睡熟，急忙起身开门，手一触到莫嫣然脉搏本来昏昏沉沉的脑袋瞬时清醒，良久，又换诊另一手腕。
　　薛牧云见他眉头越蹙越紧，心中愈发没底，“如何？”
　　叶溪寻沉吟道：“阁主，我可不可以看看莫姑娘的肩髎穴？”
　　薛牧云一怔，“干什么？”肩髎穴在肩头，他不救治，竟说要看人家姑娘肩膀？
　　叶溪寻道：“我要求证一下她的手少阳三焦经是否受损。”
　　薛牧云蹙眉，“可不可以等她醒了，向她求证？”
　　“一来莫姑娘未必知道此事，”他顿了顿，“二来怕是要耽误医治。”
　　薛牧云脸色愈发难看，轻咳一声，“既如此...好吧。”他背过身去，心中涌出一股奇怪的滋味，只觉得时间过得极慢，忍耐很久正欲问“好没好”，只听叶溪寻“咦”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惊奇，似是发现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转过身，见莫嫣然面色苍白躺于塌上，肩头一片雪白。他急忙侧过脸，“还不快把她衣服系上。”
　　叶溪寻却道：“阁主请看。”
　　薛牧云仍是侧着脸，有些着恼，“看什么！”
　　叶溪寻道：“有人在她童稚时期用内力牵引金线自关冲穴入天牅穴出刻意弄伤了她三焦经脉。”
　　薛牧云一惊，方顺着叶溪寻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莫嫣然雪白的左肩上嵌着五个豆大的红斑，粒粒殷红如血，似一朵梅花，诡异而凄美。
　　他沉声道：“这是什么？”
　　叶溪寻道：“这是引渡金线时留下的痕迹，红斑牵着金线。”
　　“可有法子取出？”
　　叶溪寻摇头，“年月已久，金线已与躯体连成一片，若贸然强取，恐怕会反受其害。”他顿了顿，“本来三焦伤了除了不能习武体质弱些也无大碍，但...莫姑娘为了救我渡了一部分七星之毒到自己体内，而今又受内伤，这便十分棘手…”说罢面露难色。
　　薛牧云素知师弟虽然有时顽皮，但行事说话很有分寸，他沉默片刻，挽起袖子，“让我来试试！”
　　叶溪寻急忙拦住，“阁主不可，莫姑娘毒伤累加，已经承受不住六阳融雪功。”
　　薛牧云手臂停在空中，“那...要如何是好？”
　　叶溪寻慢慢道：“让我想想。”他偏头沉思片刻，“阁主六阳融雪功属阳...紫盈的坤迦经属阴，我的萧韶九成居中，若是我们三人联手或可救莫姑娘！”
　　薛牧云眼中又有了光亮，“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回苏州。”
　　“好。”叶溪寻点头，“阁主也受了伤，不如你去休息，我来守护莫姑娘。”
　　薛牧云望着榻上莫嫣然，摇了摇头，“我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在这里陪她。”他顺手拉把椅子坐在床畔。
　　叶溪寻见状识趣地退了出去。临近门口时，薛牧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看是何人如此伤她？”
　　叶溪寻一愣，转过身来，“阁主是指...金线？”
　　薛牧云点点头。
　　叶溪寻沉吟道：“我只知此法难度极高，非医术极精之人不能施为…”
　　薛牧云的心湖仿佛有东西坠入，浮沉震颤不已，他望着莫嫣然苍白虚弱如白莲的脸，恻然道：“她知道么？”
　　叶溪寻摇头，“未必。这些红斑从外表看与寻常胎记无异。若非今日情形特殊，想来我也不会察觉。”
　　薛牧云声音有些涩滞，“那就不要让她知道。”
　　“好。”叶溪寻叹息一声，悄悄退了出去。四周依然暗沉沉一片，他迎着东方坐在一块大石上，心中思潮起伏。坦白说，他内心和薛牧云一样的震惊，实在不愿意相信莫风清会对自己亲孙女下手。但是，除了他，谁还有如此纯熟的金针技艺？
　　当东方映出第一抹朝霞的时候，莫嫣然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薛牧云轻轻唤道：“莫姑娘！”莫嫣然缓缓睁开眼睛，薛牧云关切的脸便映入眼帘，她有些茫然，回思前事，挣扎着起身，“我这是...怎么了？”
　　薛牧云刻意说得轻描淡写，“你受了些伤，不过不碍事。只不过...”他顿了顿，“你需要和我们回苏州，你的伤非得我和小叶、妹妹一起运功才可以治...”
　　莫嫣然思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薛牧云一怔，“你真的愿意？”
　　莫嫣然疑惑，“怎么你不愿意？”
　　薛牧云笑起来，“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你答应的这么快。”他声音低下去，“我本来...还想了很多说服你的理由。”
　　莫嫣然悠悠叹口气，“我还要和你们一起去寻爷爷。虽然我曾答应他永不离开洞庭，可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
　　薛牧云望着她，“别担心，我会尽全力帮你。我家中有个妹妹，最是好客，她看到你一定很喜欢。”
　　莫嫣然轻轻“嗯”了一声，“我想我可以配出七星断魂散的解药了。”
　　“真的？那太好了！”
　　莫嫣然道：“其实我还要谢谢那铜面人，若不是他，我并无十足把握肯定最后一味药就是紫蕊草。”
　　薛牧云回思那日情景，叹了口气，“我只希望那样的事情再也不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