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是我》月戊

59、chapter 59

　　陶源推开门，走进房间。

　　一进门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人抬起头，那是关锋。

　　“来了。”

　　陶源点点头，走到床边，看着床上戴着氧气面罩的赵星，低声问道：“他现在没事了吧？”

　　关锋起身走过来，“嗯，明天应该就会醒过来了。”

　　陶源没说话，默默点了点头。

　　关锋瞥了她一眼：“你很担心他吧？”

　　陶源张了张嘴，依旧什么也没说出来。

　　“别担心，他可是仅次于你的级别，命硬着呢。”关锋宽慰道。

　　关锋不知道，但她知道。
　　在最后的评级考核中，赵星是故意输给她的。

　　别人看不出来，她可看得清清楚楚，赵星的水平早就在她之上了，她那一刀，他本应该躲过去的，但他偏偏没躲，硬生生受下了。

　　她还记得考核前一天晚上他们两个彻夜长聊，说了好多好多话，好像是要把自己这辈子的话都一次性说完似的，你一句我一句，谁也没有停下，后来她困了，准备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小睡一下，补充体力，那时候赵星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一定要拿到最高评级？”

　　陶源说：“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进入高层机密库的权限。”

　　赵星没有继续问下去，第二天的考核中，很快便落了下风。

　　这些年他勤学苦练，每天的训练量比其他人多好几倍，每一次的测试和考核都能取得好成绩，他慢慢成为了组织里最优秀的杀手，所以他故意输给她的时候，她一眼就看穿了。

　　可惜，时间不对。

　　他们之间，相遇的时间不对。

　　赵星做了个梦，梦里的他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他还是街上众多乞儿中的一个。

　　因为长时间营养不良，他看起来比同龄人瘦弱很多，即便在乞丐里，也是最受欺负的那一个，直到他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男人拄着拐杖，其中一条腿像是使不上劲，发出的脚步声总是一轻一重，那天他就跪在街边装腿瘸向路人乞讨，结果遇上了一个真腿瘸的。他先是看到了一双漆亮的黑皮鞋，然后仰头，看到了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就站在他面前。

　　男人弯着腰，笑着问他要不要跟他走？

　　赵星没敢吱声，怕是人牙子。

　　男人又问：“肚子饿吗？不如我请你吃饭吧。”

　　赵星就这么跟着去了。

　　其实以前不是没人请他吃过饭，但男人这样每天都过来请他吃饭的还是头一个。

　　他慢慢发现这人似乎不是个坏人，于是某天主动提出愿意跟他走，这一走，就是十几年。

　　男人告诉他，很早之前就开始观察他了，说他很有杀人的天赋。

　　说话间，时不时咳嗽几声，让他越发觉得这个人是个身体很不好的病秧子，不自觉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很快又得回到街上乞讨去了。

　　不久前他被周边的其他乞丐打了一顿，打他也就算了，还企图抢走他好不容易讨来的热包子，他忍不住还手了，即便他清楚自己一还手，之后一定会被打得更惨。

　　他把人打倒在地，那人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再也没起来过。有人蹲过去探那人的鼻息，接着瑟瑟发抖地说没气了，死了。

　　众人吓坏了，看向他，他却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咬了一口包子，说：“打我行，抢我包子不行。”

　　说完，众人四散开来，他吃完了包子也走了。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了人死了应该埋进土里，可等他过去一看才发现，那里的尸体已经不翼而飞了。

　　他还怀疑是不是人根本没死，又或是谁先一步把人拖去埋了，就是怎么也没想到尸体是被眼前这个男人给处理掉了。

　　他不懂什么杀人的天赋，只知道进了暗河之后，他不用乞讨就有吃的，不用跟人争抢也有地方睡觉，在这里只需要参加什么考核，也就是跟不同的人打架，打赢了就能继续留下，打输了也没关系，不过是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过不了几天就会被放出来。

　　他不亏。

　　何况跟那些孩子打架，每次都是他赢，他故意示弱，降低对手的防备，让每个人都误以为他是个任人拿捏的软蛋。

　　他从不主动出击，一开始总会故意多挨几下，这样可以摸清对手的路数，等到摸清楚了，再找准时机，一招致命。

　　这样的方法很好用，几乎每个对手都会上当。

　　唯独那个女孩不一样，她说她弃权。

　　她主动让他赢。

　　那时候他感觉很奇怪，是那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反正心口堵得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曾经接受过很多人的施舍，不论是谁，凡是施舍给他的，他都一如既往的接受，偏偏这次，他拒绝了。

　　他第一次拒绝和第一次哭都跟她有关。

　　不知是不是因为中了什么诅咒，从那以后，他的每一次情绪变化也都跟她有关。

　　画面一闪，赵星看到长大后的陶源站在自己面前。

　　她拿着刀，目光决绝，声音冷到极点，她叫他去死。

　　赵星醒了。
　　醒来时眼角湿润，后背尽是冷汗，房间里一片漆黑，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忽然听到氧气面罩里的呼吸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接着，又听到隔壁传来轻微的说话声。

　　再轻微，他也还是一下就听出来了，那是陶源的声音。

　　隔壁房间，灯光大亮。

　　关锋的手指在键盘上灵活的敲击着，有节奏的敲击声持续了一段时间后，伴随着一声回车键重重落下，声音戛然而止。

　　关锋把椅子转过来，说：“入侵成功，现在那些学生的手机电脑都在我们的管控范围内，他们想做什么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哦对了，还有你说的监听，我刚才也顺带查了，张阔还有你妹，还有这些学生，所有设备的数据源头都在白帽子那边。”

　　“我要是没记错，那小子早就把有人暗中监视他们的事告诉过警察，结果那边什么也没做，我一直听说北城的白帽子跟网侦部门有合作，看来这事是真的。”

　　陶源蹙眉：“你的意思是，警察早就盯上了这些学生？”

　　“没错，”关锋点头，“我估计他们的专案组不是最近才建立，只是最近才公开调查而已。”

　　陶源抱着手臂靠在墙边：“不对，还有一种可能。”

　　“目前的专案组和之前暗中调查的人，不是同一批人。”

　　她想，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莫寻不公开她的身份，只在小范围内公开了陶雪树和妹妹的关系，一是为了让专案组注意陶雪树的动向，让他行动受限，二是间接提醒妹妹远离这个刚出狱的杀人犯。

　　关锋赞同地点了点头，又说：“所以……你真的决定了？”

　　决定什么了？
　　赵星在黑暗里眨了眨眼睛。

　　仔细听。
　　陶源的声音隐隐传来，“嗯。”

　　“以前我只信自己，现在我想信她一次。”

　　关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露出这样的表情。”

　　陶源笑容一收，挑眉道：“什么表情？”

　　关锋伸出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脸：“这个表情。”

　　陶源无奈摇头，本想收敛笑意，目光重新对上时却又同时笑开了，索性不再收敛，敞开了笑。

　　笑声隔着墙壁，病床的赵星听不真切，但能感觉出来，她现在……比以前快乐多了。

　　他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可莫名的，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痛快又寂静。

　　陶源回到家已是凌晨，她以为陶家夫妇早就睡下了，没曾想一进门就看到客厅亮着灯，林香和陶坤一人占据一张沙发，睡得正香。

　　陶源愣在原地。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等她回家。

　　这种感觉很新奇，也很怪异，她不太习惯，轻手轻脚走进房间，拿出两床夏凉被分别盖在两人身上，没有把他们吵醒，关掉灯，回了自己房间。

　　她还是习惯性把门反锁，随后又走到窗边往下看，刚才进小区明明还看到的面包车现在却不见了，估计是知道她早就发现，所以故意换了个更隐蔽的位置停放。

　　她换了衣服，躺到床上，从枕头下摸出那张陶萤的自拍照看了看，她想，这应该算是她们长大后的第一张合照。

　　她看了一会，然后把照片小心放回枕下，就这么枕着这张合照睡了过去。

　　几小时后，天光大亮，客厅里陶家夫妇被太阳照醒了，林香刚睁开眼便发现了身上的被子，猛地起身往卧室走去。

　　手刚抬起来，房门就开了。

　　陶源站在里面，短发凌乱，睡衣皱皱巴巴，一看就是刚睡醒。

　　林香眨巴两下眼睛，说：“你啥时候回来的？”

　　陶源正准备说话，林香又说：“哎算了，回来就行。”

　　说完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折回来，陶源关门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林香说：“下次要是打算晚点回家的话，提前跟妈打个电话或是发个信息也行。”

　　又说：“妈不是要管你啊，知道你们现在学习压力大，好不容易放一回假出去玩也很正常，但是你太晚不回家，我实在是担心你出什么事……”

　　林香不想当那种没完没了对孩子说教的父母，但有些话一出口就没个停的，不知不觉就说了一堆。

　　但这时候陶源已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打断道：“好。”

　　林香嘴巴一闭，不好继续唠叨下去，讪讪一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陶源这次没有立马关门，而是站在门口目送林香走向客厅，她的视线往下移，看到了林香光着的脚。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照片里的妹妹为什么会笑得那么开心。

　　陶源轻轻关上房门，习惯性去反锁，手指却是一顿，复又收了回来。

　　三分钟后，她换了身背心短裤出门跑步。

　　刚出小区门口，她就注意到莫寻身边的跟班匆匆跟过来了。

　　陶源忽然扭身倒退着跑，冲不远处着急忙慌找地方躲藏的潘波说：“潘警官也喜欢晨跑啊？”

　　潘波从柱子后边走出来，“是、是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跑两圈好像也不太合适怎么的，潘波暗自庆幸昨天出门穿的是运动鞋，今天算是歪打正着了。

　　他追上去跟在她旁边跑，陶源转回身体，加快速度，听到耳边喘气声越来越大，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潘波昨晚熬了大夜，总共也没睡几小时，加上前一天在医院守着，也没怎么睡，最近这几天一直压缩睡眠时间的他，现在一大清早又起来跑步，很难不气喘。

　　他一边打量她身上结痂的伤处，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这伤不能见水吧？”

　　陶源目视前方，说：“已经结痂了不影响。”

　　“就是结痂了才不能见水呢，会留疤的。”

　　陶源瞥他一眼，淡淡道：“你是不是跑不动了？”

　　潘波微微睁大眼睛，立马反驳：“谁、谁跑不动了？我这不是怕跑快了你跟不上吗？”

　　陶源冷笑一声，再次加快速度，一下就把潘波甩在了身后。

　　“哎！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话没说完，陶源人已经拐过街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