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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灼不尽 ...

  •   除却殷郊,姜子牙竟也长居在宗庙中。
      夜半,你、姜子牙、比干三人在烛火中对谈,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凝重非常。
      “师叔,真的不能再试一试,把殷郊带回昆仑吗?”你仍不死心。
      殷寿的秉性你太过清楚。卧薪尝胆八年,怎会一朝被披着人皮的狐狸所迷惑?引苏妲己入宗庙的举动太过冒险,你不想让比干和殷郊有任何闪失。
      姜子牙继续捋他那一小撮胡子:“救世,本就是险中又险之事。”
      为了救世,他舍弃长生和极乐,重新以凡人之躯回到人间。他要找的,不是殷寿,不是殷郊,是天下共主。需要他去救的,不仅仅一个殷郊,还有天下千万人的性命。
      引苏妲己入宗庙,不过是昆仑救世棋局中的一步,殷郊不过是局中的一枚子。
      若殷郊并非太子,并非未来的天下共主,或于天下有碍,昆仑随时都有可能将他抛弃。
      你将这一切看得很清楚,顿觉凄然,道:“师叔,殷郊、姬发,八百质子,都是众生的一员。若他们有难,昆仑可否伸出援手?”
      姜子牙在烛影里沉默很久,才涩然开口:“蛮蛮,质子八百,可天下人,却有成千上万啊。”
      你不说话了,只能祈求地去看比干。
      他安抚地拍了拍你的肩膀:“就再信殷寿一回吧。他从前也是个敬服先祖的孩子。”
      你使了十分力气握住了比干的手:“爷爷,你一定要护住殷郊。”
      从前,你只叫比干大司命。去往西岐后,你才从伯邑考口中听说这么多人间不同的称谓。
      父、子、叔叔、爷爷……血缘是一条太过奇妙的纽带,将这些复杂的字符缠绕在一起,成了凡人最割舍不下的关系。
      比干眼睛里流露出惊愕,颤着声问你:“孩子,是谁教你……”
      “是一个、很好的凡人。”你笑着答他,“爷爷,如今,我是不是能算是一个真正的人了?”
      精怪一旦懂得爱和憎,明白是与非,就近乎一个真正的人了。
      人活一世,或为爱,或为恨。
      为了爱,你、比干、殷郊,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你失眠了,干脆坐在河边等日出。
      等得百无聊赖,就开始捡石子,一粒粒往河里丢。
      第一个涟漪说:“原来,流不到冀州啊。”
      第二个涟漪说:“若你死在这里,谁会最心疼你?”
      第三个涟漪说:“那就让今年的朝歌,多落几场雨吧。”
      来到朝歌这么多年,你逐渐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
      既为玄鸟,为何总不能给周边人带来福分;既为玄鸟,为何护不住大商的百年气运。
      万世殷商,究竟是顺天命还是逆天命?
      大哥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看太阳从地平线下爬起来。
      他说:“三弟擅用失魂术送你去西岐,现被仙长召回长云丘受罚了。”
      你有些吃惊:“大商的玄鸟是谁,难道不是一样的?”
      大哥摇头:“仙长说,这是独属你一人的修行。三弟干涉你太多,往后若再遇变故,我也只能遵命袖手旁观。”

      于是,崇应彪来到河边时,大哥真的袖手旁观了。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你和他都笼罩在一片薄红中。崇应彪难得没有佩剑佩甲,穿一身黑色的衣裳,似乎知道你害怕,只在你身边一丈远外坐了下来。
      然后说:“蛮蛮,对不起。”
      你不说话,还是难自禁地发抖,抱着膝盖,试图让自己暖和些。
      他于是两手扶地,像某种小兽一样,挪动着膝盖爬过来一点,低伏着身子说:“对不起。”
      不再是从前那样,威风凛凛地晃着雪白的冠翎,居高临下地喊你蠢鸟,而是如此自卑地,放下身段求你垂怜。
      而你不敢相信他这副样子,厉声威胁道:“快滚!别逼我杀了你!”
      崇应彪嘿嘿笑了一下:“蛮蛮不会的,蛮蛮是善良的小鸟。对不起、对不起,蛮蛮,我真的知错了……”
      他的额头抵在土地上,你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带着哭腔,不断重复着道歉的话。
      而你却不觉宽慰,只觉得一只毒蛇正嘶嘶吐着信子,绕在你脚边。
      所有悲痛、不甘,都在此刻爆发出来,你尖叫着踹了他的肩膀一脚:“你错了、你现在知道错了!你对着河水说你错在哪儿了,你说啊!你把苏全孝、鄂顺、伯邑考,全都换回来!”
      崇应彪巍然不动,但真的开始在流水声中细数自己的罪状。
      “我不该,在讨伐冀州前夜严加看守苏全孝。你当时哭得那样惨,我怎么就不能心疼片刻呢?”
      “我不该,让你看着苏护变成酒器,小情郎的父亲死了,你比他更痛,对不对?”
      “我不该,在龙德殿弑父,还主动请缨,砍下姜桓楚、鄂顺、鄂崇宇的头,挂在城门上。哦,鄂顺的姐姐,本来也该我去杀的,可大王偏偏不肯,要让姜文焕去……”
      “我不该,当着你的面杀死伯邑考,我该让他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死,这样,蛮蛮才不会害怕啊。”
      那种矫揉造作的哭腔突然从他声音里消失了,他抬起头来,额头上沾着泥土草屑,嘴角竟挂着愉悦的笑。
      “还有最不该的一件事。”他故作苦恼,“我竟然让蛮蛮吃下了哥哥的肉——蛮蛮,你会痛吗?”
      吃下了,哥哥的肉。
      蛮蛮,你会痛吗?
      你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也动弹不得。
      崇应彪不再趴伏,他单膝而跪,伸手轻轻摸了摸你的脸颊:“巫女送来的糕点,好吃吗?为了让蛮蛮喜欢吃,我花了半月的例银,买了朝歌最甜的蜜糖;又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把伯邑考的肉,从骨头上一点点剔下来……”
      接下来的话,你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你想歇斯底里地跳起来,把崇应彪按在河里同归于尽,但你的身子却不听使唤,猛地扑下去呕吐起来。
      为何如此,为何如此!
      烂糟糟的流糜被你反呕出来,如火炭一般烧得你喉管生疼。你的思绪飘远了,杂乱地缠在一起,一会儿想着,还未立冬,怎么就像下雪一样冷;一会儿想着,原来吕公望吞下火炭是这种感觉,烫得人泪眼婆娑,烧得人骨头缝里都透出疼来。
      一会儿是,伯邑考站在你面前,说:“雪龙驹很聪明,会带我回来的。”
      一会儿是,狐狸站在你面前,说:“朝歌城,能吃人,为什么要救人?”
      吃人,你竟然吃人了,难道这个世道下,谁都要吃人吗?
      人吃人,狐狸吃人,父食子,又或者,将所爱之人一点点蚕食。
      崇应彪还在笑,笑着在你身边踱步,脚步画出一个圆,将你牢牢地圈进去。
      “蠢鸟,如今,朝歌城,你还能信谁?”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而后是姬发愤怒的大喊:“崇应彪,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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