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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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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要成为一个好学生,不但要好好听课,还要好好复习。现在提问,李潇湘的恋爱理论课上都讲了什么?
空无一人的城堡只剩下一位仙子。自从厌烦仙界的纯白色,江潭就在寻找真正的生活,寻找真相,寻找自己的颜色,寻找情绪的制造,用来覆盖纯白色,用来制造激情,用来打破禁令,用来回馈热情。她走上一级又一级楼梯,尝试使用厨房的用具,端详沾着露水的花朵,掀开钢琴上的白布,听过去那五年的琴声。一定有一支名声很大的乐队在这里演奏,喝醉的人和恋爱的人都为他们噤声,月光透过落地窗,为他们打光。
太阳升起来,钢琴上没有落灰,也没有落下谁灵巧的手指。李潇湘精通一切乐器,她有没有弹过这架钢琴?几乎没有这种可能。江潭一边想象着公主孤单地生活在城堡的每一个角落,一边浏览梳妆台上的香水,匆匆瞥过书房的羽毛笔,敲响顶上的大钟,用天文望远镜寻找想要的星星,用一长串车钥匙一一对应车库里的车。
她选择了一辆敞篷车,就像她们在贵族学校兜风时乘坐的那辆。到海边去,去找轮船,找坠落的飞机,找彩虹色头发吹乱时的绚烂。在巨大的海浪面前,她抓住一个望远镜,往里面能看到微笑的李潇湘冲她招手。
于是她放下望远镜,风声停了。
伟大的十六岁生日要有伟大的宴会,要有香槟塔,要有几百个宾客,要有舞台,要有蛋糕。被怒火灼烧的意识世界被强大的意志力重塑,公主殿下在骄阳下撑一把遮阳伞,繁复的发型,一层又一层花边装饰裙摆,她说快一点,宴会要开始了。
这是她为自己找的理由吗?江潭抬头看太阳,被闪了眼。她想过任何时候的生日,随时可以安排。她让意识世界里的所有人来为自己庆生,让各个国家的顶尖厨师准备宴会上的菜品,乐队,鲜花,名流,电视直播,组成一场庆典。公主殿下想忍住笑,最后却对每一个人说,“真是不好意思,我太开心了。”她蹦蹦跳跳的走路姿势很轻巧,就差踮起脚跳芭蕾舞了。
穿着燕尾服的绅士找酒喝,穿着鱼尾裙的贵妇挽着他的手臂。戴着宽檐帽,裙撑上叠了三四层裙子的年轻女孩挪进来找酒喝。超短裙,深色皮肤,化浓妆的坏学生吵闹着跑进来。公交车一个急刹,夹着公文包的社畜狼狈地前倾,急速地下车。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场合,他们聚集在此处,完全是一个错误。李潇湘尽力完成其他的一切,丝毫不在乎,而江潭本就不懂,涌进来太多色彩,她的大脑几乎处理不过来。
李潇湘带着江潭在门口和来宾聊天。公主殿下和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话,特别适合是和那些叫她“雪梦君”的人,这是一个只有相熟的人才会叫的称号。他们在门口絮絮叨叨地谈着,时而露出惋惜的神色,时而哈哈大笑,所谈的不过是时尚,商业,文艺,八卦,所有潮流与趋势奔走的领域。
她表现得像是完全忘了前几日的不快,打算一笔揭过,再次铸造幻想的大厦。她走到台上,光芒万丈,说笑的人群看向她,演奏的乐队变了曲调,穿梭的仆人停在阴影处,舞池里的人静静伫立。江潭看着手里那份《雪梦经》,原来公主殿下的一言一行都是金科玉律。
那她平日里对我说的话,岂不是专对我一个人的圣经?
宴会上激情的演讲,诉说十六年里的美好。她说自己身世凄苦,幸好有贵人相助,才没有误入歧途。她说有许多人不离不弃,才让她有自信光彩。她说虽然自己平庸暗淡,但是仍然有人陪伴。她说感谢感谢,好像这个世界对她的善意,已偿还不清。
我永远看不懂她的表演,就如此时此刻无法再忍受自己的置之事外。她已把她与真相的关系通通说尽,可我觉得不止如此,她还应该再说与我听。再说些什么呢,她与我之间?
人群一阵惊呼,月季仙子在狂奔的间隙里,坚定地认为自己是红色的。她跳到台上,掳走了女主角,拉着她跑到外面。李潇湘跟着她跑,回头大喊,“按原流程走!你们随意!玩得开心!”
敞篷车停在门口,那位置真是让人无法不多想:身后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早就知晓一切?一看,李潇湘已经坐在副驾驶上,“我们去哪 ,蔷薇精灵?”“海边。”江潭一踩油门,也不看路,只顾着加速加速加速,一直往前开。只要知道了目的地,不管你要走什么样的方向,在李潇湘的意识世界里,她都会让你如愿以偿。
李潇湘不再笑了,坚决地扭过头不看江潭,在下面悄悄地把望远镜递过去,“再和我说说话吧。仙子也会死,像妈妈一样,我也会从意识世界里出来。”
“还有,我很讨厌修真。”李潇湘相信时间会结束,不管是多么厚重的诅咒,也会在某一天被解开。“我们不会死,我们会轮回,那时候我们以另一种方式活着,但是和原来的自己截然不同,我们两个不会再认识。”江潭不肯接过望远镜。
“我说过,我每年只在现实世界多待两个月,每一年我都会期待这样痛苦的两个月。”李潇湘扭过头,眼睛里的泪光也很好看,她哭的时候也是真正的公主,“这里的世界,这里的人,虽然存在于现实中,可他们的生活方式却一点儿也不现实。”
“我或者疯掉,或者死掉。但是你是个现实的人,是个现实的仙子,和你说话的时候,就能保持清醒,不会疯。所以,我只能……”李潇湘拉过江潭的手,把望远镜珍重地放在手心里,紧紧握住她的手,“告诉我,我该怎么去找李洁梦?让我死,或者让她死。”
我要疯掉了。江潭心想,她感知到心脏病的前兆,被火烧着了一样一跳一跳,在躲避什么恐怖的东西,咕咚咕咚地往里面灌了粉色的和橙色的药水。她知道,情绪在生长,在膨胀,海风助长了它的生长。
她不再是真相之外的人,而要披荆斩棘闯进真相。眼睛里只剩下彩虹色的长发,李潇湘的眼睛颜色不再变幻莫测,黑色的瞳孔仍有泪光闪烁。她将恋爱的知识复习了一遍,将真相复述了一遍,把真正的生活期待了一遍,这一切只用了一瞬间。
在那之后,她透过望远镜,看向一望无际的大海。
“我要回仙界,去问所有的事情。”明明不会有结果,所有书籍都记载神谕,没有书籍会记载真相。“等我回来了,我们一起去其他地方吧。像你爸爸一样,在年轻的时候做旅行家。”明明不该有承诺,仙界的惩罚无处不在,中转站里的时间没有尽头。
江潭什么也不打算带,脑子里复原一下当初诞生时两姐妹回仙界的路,就准备走了。公主殿下又有吩咐,“我在意识世界里的时候,现实世界的时间流动非常缓慢,如果按照现实世界的时间流动来算。”
“今天是我的十六岁生日。”
江潭停下脚步,用她一贯的面无表情,转过身,郑重地,“生日快乐,李潇湘。”
要真正看穿一个人,不要看她的面部表情,要看她的眼睛。在空无一人的机场上,江潭以古代仕女图的风姿吸引了她。这样冷漠呆板的人,眼睛里却总是蒙着水雾,笼罩一潭深水。她的情绪从未表现,她一定从未为谁哭过。
除了江潭,没人会称呼李潇湘为李潇湘,因为她只将这个名字告诉了江潭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