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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陵越并不是紫胤真人唯一的徒弟,他还有个师弟,名字既不叫陵屠,也不叫陵苏,他叫百里屠苏。
      曾经有个少年弟子问紫胤真人,为什么百里屠苏不按照天墉城的方式取名。
      紫胤沉默不言。
      倒是陵越在心里暗自琢磨:按照师尊的性子,这师弟总有一天怕是会要离开天墉城吧。

      天墉城里的日子并不难过,读读先人典籍,练练剑法,到了夜晚,师徒三个坐在一张桌子上一起吃饭。你也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偶尔夹菜的时候,筷子碰到了对方的筷子,也不过一句“抱歉”,再没有更多交流,安静而和睦。
      其他长老的弟子们纷纷表示对此的不理解,倒是有个小师妹芙蕖一语道破真谛:面瘫和面瘫是可以心电交流的。
      慢慢的,人长大了,也越发俊朗了,开始有很多年纪相仿的师姐师妹们对着陵越眉目传情,虽然天墉城并不禁止门下弟子谈情说爱弃道还俗,不过同门的师妹师姐们却没有一个人对了他的心思。
      越是不能赢得陵越的青眼,天墉城里的姑娘们越是越挫越勇,到了最后,有个最大胆的小师妹,索性偷偷到山下求了瓶春药来。
      一碗红枣莲子羹,一个陵越独自一人的夜晚,原本算好的时机,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大师兄他却被掌门师尊唤了去,剩下小师妹一个人在大师兄的门外站到天明,怀着忐忑悻悻而归。
      但是那个夜里,对陵越却是不同的。
      掌门师尊问了陵越一些门内事务,最后多嘴了句:“你和屠苏都是紫胤的得意弟子,将来掌门的位置必在你二人之间选一,切不可一时贪图欢愉忘了修行。”
      “掌门师尊的教诲陵越铭记在心。”回了话后,陵越毕恭毕敬地退了出来。一抬头,忽然见到天上繁星漫天,独独没有月色,便记起了今日乃是朔日。接着就想到了每到朔日,自己那个不爱说话的师弟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都不见。
      若是往日,陵越定然不会多这个念头,也是刚才掌门师尊的吩咐让他起了想要探望百里屠苏一眼的打算。
      脚步才落在屠苏卧室五尺外,就隐约察觉到了屋内的异常,一股奇特的气流正在屋内蒸腾着。陵越微微一愣,两步三步赶了过去,撞门而入。
      昏暗的屋内,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缩在床脚,陵越认得那双眼睛,他微一皱眉:“屠苏,你怎么了?”
      百里屠并不答话,苏全身蜷缩,抱紧双肩,陵越依稀听到了他牙齿打架的声音。
      于是上前了一步:“你这是……?要不要我去请师尊来?”
      手指只不过伸到半空,就被紧紧抓住了。
      屠苏的力气大得异常,他一个翻身,把陵越狠狠按倒在地。大师兄还没反应过来时候,头已经撞在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百里屠苏,你在做什么?!”
      骑在陵越身上的百里屠苏就像一匹危险的野狼,他沉默地望着陵越看了很久,忽然低下头,就像一匹真的饿狼一样,咬住了陵越的嘴唇。
      被人算计,喝下去的春药居然就在这个时候被勾了起来,陵越也不知道为什么,下腹里一片燥热。他下意识就去推屠苏,只不过把他推了个翻身,才刚要站起来时,腰又被抱住了。
      “……师兄,我难受。”
      百里屠苏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原本陵越举在半空的掌刀就重新收了回去。
      也就是心里稍稍一软的时间,身体重新被按倒,衣服被扯开,百里屠苏的眼睛红得滴血,皮肤滚烫得像是火焰,贴在陵越脸上,又热又粘腻。体内的春药被彻底勾了起来,于是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依稀听到屠苏几声低沉地闷哼,然后就天亮了。
      两个人坐在地上,缓缓喘着气,谁也不看谁,只是拣了各自的衣服往身上套。微熙的晨光落进来,照在屠苏脸上,虚弱的青白之中,眉心一点猩红格外显眼。陵越看了他一眼,系好腰带,便转身出门。
      回了自己的卧室,洗漱完毕后,就前往经堂上早课。
      今天掌门师尊讲经文,偌大的经堂坐的满满,有个弟子手握名册挨个点名,一人缺席。
      缺席的却不是百里屠苏,是个叫陵端的小师弟。
      点名弟子念到第三遍陵端的名字时,下面已经有了隐隐的嗤笑声,掌门师尊眉头微皱,言道:“早课后,叫陵端来见我。”
      “陵端师兄有好看了,”芙蕖师妹悄悄用手肘碰了陵越一下,“大师兄,你说陵端是被罚面壁三天,还是被罚面壁三天,还是被罚面壁三天呢?”
      “听课。”陵越简短的回答。
      芙蕖做了个鬼脸。
      下午剑术课结束后,有个脸颊红红的小师妹走到陵越面前,轻声唤了声:“大师兄。”
      陵越放下手中的剑,不解地望着她。
      小师妹低着头,有些尴尬的样子:“大师兄,你的身体……”
      说到一半时,再也说不下去了。
      陵越便明白了,嘱咐道:“我没关系,这事情你也不必对其他任何人说。”
      小师妹点点,忽然又咬牙道:“大师兄,难道你对我……真的一点心思都没有?”
      “抱歉。”陵越道,“我志在修行,不在儿女私情。”
      小师妹咬着嘴唇点点头:“是,我明白了……”
      陵越再没多说,还剑入鞘,转身离开。

      一天的修行学习之后,昆仑山的日头才迟迟而落,金黄的色的光芒匆匆滑过天墉城,为这座青蓝色的山城添上一点活人的气息。
      紫胤的师徒三个的晚饭照常是两碟馒头,一盘青菜,一盘荤菜,一小锅白粥。直到负责送饭的弟子送了食物过来,三个人才坐到饭桌上。紫胤性子冷,两个徒弟也不爱热闹,师徒三个虽然日日生活在一起,却并不比陌生人熟悉多少,每天也就只有晚饭时才会碰个面。就算是陵越和百里屠苏两个人平日都要修行学习的弟子,见了面也不过微一点头之谊,再多的交道也没有。
      不过今儿却有些不同,紫胤破例开了口:“为师三天后,要下山一趟。”
      “是。”两个弟子同时回答。
      紫胤便点头道:“为师大概会下山十天半月,这段日子内,切不可荒废了修行。”
      “是。”
      陵越入门日子久,大约知道山下有一位师尊的挚交故人,所以经年隔月的,师尊偶尔会探望一回那位故人。剩下的日子里,则是你也不来,我也不往,看师尊的样子,或许他们两人到也过得彼此习惯。
      等晚饭都吃完收拾完毕了,紫胤才又多说了一句:“陵越,你帮我把那几把剑整理好,我三日后要带走。”
      “是。”

      等到了师尊临走的前一天,陵越收拾完剑匣,双手捧来,见正好百里屠苏又不在,便多问了声:“师尊,屠苏师弟可是身上有什么……不妥?”
      紫胤看了陵越一阵,才道:“有。”
      陵越皱了皱眉:“中了巫蛊?还是咒印?”
      “都不是,”紫胤缓声说,“是天生煞气,每到朔日便会发作,是以每到朔日为师便让他独自一人。”
      “原来如此。”陵越点了下头,又问,“不知师尊,师弟身上的煞气可有方法化解?”
      紫胤沉默了一会儿,方沉声道:“只盼天墉清气能压制一二吧。”
      陵越便也跟着沉默了。

      这次同从前不同,十日之后,紫胤真人方才姗姗而归,雪白的袖子上殷红了一片,惊得天墉城内一片鸡飞狗跳。
      反倒是紫胤神色如常,面对着掌门的叮嘱时,也不过答了句:“我自有分寸。”
      慰问的也都慰问了,送药的也都送完了,人慢慢散去后,陵越取了伤药为紫胤换药,解开紫胤的上衣,就看到右边上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那伤痕入七出三,齐整非常,显然并非被妖力所伤,而是被剑气所伤。
      陵越换完了药,又帮紫胤披好衣服,打发在一旁的屠苏去取擦洗的水。等屋子里只剩两个人了,这才双膝跪地,向紫胤磕了个头。
      “师尊,以后若是要下山,请让弟子相随吧。”
      “为师下山只为铸剑,并不需要什么协助。”紫胤淡淡地说。
      陵越额头碰地,并不起身,仍旧说道:“哪怕是端茶送水,也请师尊留我在身旁。”
      “胡闹。”紫胤不悦,拂袖而去。
      百里屠苏换水回来就看到紫胤已经不在,屋子里陵越一个人孤零零的跪着,额头叩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把手中水盆放到架子上,百里屠苏这才走过来,唤了声:“师兄。”
      没想到陵越却没有站起来,只是维持着跪拜的姿势,哑声说:“我自三岁上山,师尊是我唯一的亲人,这一辈子,我只跪过师尊一个人。”
      等到开晚饭时,紫胤一回屋,就见到两个徒弟一起跪在地上。
      “请师尊带我下山!”陵越说道。
      “我也愿陪师尊下山。”百里屠苏接着说。
      这次紫胤连“胡闹”两个字都没说,直接掉头就走。
      一桌子的饭从晚上摆到天亮,紫胤再进来时候,看到两个徒弟还跪在地上。他瞥了一眼桌上丝毫没动过的饭菜,再瞥了一眼两个徒弟,转过身,冷声说道:“剑已铸成,为师暂时也不必再次下山了。只是还需寻找几个故人,过些日子陵越你便下山替为师寻人吧。”
      “谢师尊。”陵越磕了个头。
      “而你,”紫胤转身指着屠苏,“你仍留在山上,陵越下山的日子,就由你打点饮食起居。”
      “谢师尊。”百里屠苏也磕了个头。

      因为用了天墉城内最好的伤药,紫胤的伤口不过三四天的功夫就长好了,师徒三个又恢复了往日你不言我不语的平淡日子。
      一干同门师兄弟们偶尔来拜访,临走时都忍不住咋舌:“我还以为要冻死在他们三个人之间了呢。”
      往往这个时候,陵端小师弟就会一甩头发,满脸深沉地说:“听说执剑长老从前并不是天墉城门人,跟咱们这些土生土长自然没啥共同语言。”
      大家纷纷表示这话在理。
      陵端又说:“只可惜了屠苏师弟和陵越师兄,跟着这样的师傅,长个耳朵是没啥用处了……”
      “耳朵虽然没用,眼睛却是大大的有用。”一个师妹娇羞的捂住脸,接下陵端的话。
      人群里的姑娘们立刻爆发出一阵窃笑,一个个捂住脸,七嘴八舌地谈起紫胤真人来,刚才获得了众人赞叹的陵端此刻完全被冷落在一旁。
      “哎,天才都是寂寞的。”陵端又甩了一次头发,然后蹲地开始画圈。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十几天,又是一个朔日。
      到了夜里,百里屠苏照例把门锁好,一个蜷在床上,等待煞气发作慢慢结束。焚寂就放在身边,只要伸手就能够到,以往发作得难受时,只要握住这把剑就能克制住一两分,让他不至于彻底失去神智。
      火烫的感觉逐渐漫了上来,百里屠苏正要把自己蜷得更紧点,忽然听到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按照他的经验,入了夜的天墉城是不会有弟子活动的,所以他勉强维持着神智,走下床前去开门。
      房门一打开,就看到陵越站在门外。
      两个人的目光微微一对,陵越走进屋内,屠苏转身关好门。
      火石发出啪的一声,油灯被点亮了,百里屠苏手捧油灯扭过头,正好看到陵越背对着他在脱上衣。
      宽厚的肩膀上蝴蝶骨微微突起,越发显得肩宽腰窄,若是百里屠苏再年长个一两岁,也会有这样结实的一副身体。
      手中油灯放在桌上,百里屠苏走上前,也开始脱自己的上衣。
      陵越脱得只余裤子时,转身走了过来,手指拨开屠苏的头发,开始吻他的嘴唇。
      体内煞气一现,百里屠苏闷哼了一声,张口咬在陵越肩头,然后再一用力,已经把他按在了床榻上。
      油灯摇曳不停,星光洒满寂静的天墉城,然后慢慢的,星子隐去,天边开始泛白。
      陵越满身粘腻地从床上坐起来,穿好衣服转身而去。再次关上房的那一刻,百里屠苏则正在床上,表情认真地穿裤子。
      床铺上粘着一根长长的黑发,他眼尖看到了,便拈起来,丢到地上。

      早课上,长老们今天教了一段《天机经》,陵越记性好,长老只讲过一遍他便记住了,从头到尾背下来,片字不落。
      长老拈须而笑,赞道:“不愧是紫胤教出来的弟子,你和屠苏的经文都是学得一等一的好。”
      “长老过奖。”抱拳行过了礼,余光却不经意地看到陵端正站在屠苏身后,冲着屠苏的背影挤眉弄眼,陵越便收回目光来。
      果然,等早课上完了,就看到陵端和几个弟子围在屠苏跟前,大声说个不停。
      陵越皱了皱眉,走上前,问了句:“这是要做什么?”
      “跟屠苏师弟比剑,”陵端嬉笑着,“大师兄你不是被这小子打败过吗?我们好奇他到底有多厉害。”
      “胡闹。”陵越口气像极了紫胤。
      倒是屠苏上前一步,难得地开口:“陵端师兄,请让开。”
      “不让。”陵端摇着手指,“除非你今天跟我过几招。”
      听到他的话,屠苏扭头就走,没想到只走了几步,就又被陵端堵了上来。陵越刚想上前制止,没想到百里屠苏反而一把抓住了陵端的肩膀,把他远远摔了出去。
      “陵端师兄,承让。”双手抱拳,漠然而去,留下几个跟陵端一起的弟子们看傻了眼。
      吃了这等亏,陵端自然不肯服气,又哭丧着脸跑到陵越面前:“大师兄……”
      “你不必说了,我都看见了。”陵越抬手制止,看也不看陵端,也缓步离开。

      吃晚饭时自然免不了师尊的一番奚落。
      “你怎么又擅自与人比武?”
      百里屠苏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陵越看了他一眼,双手抱拳,对紫胤行礼道:“师尊,此番与师弟无关,师弟也并未与他人比武。”
      “虽是未曾比武,总也有动手,那陵端远非本分之人,”紫胤皱眉,“百里屠苏你身份特殊,自当处处在意,以免落人口舌。”
      纵然紫胤教训得对,陵越刚要再次开口,没想到屠苏他反而自己磕头道:“师尊教训的是,我自去思过崖面壁十天。”
      一场小风波,罚了屠苏,也乐了陵端。
      第二天日中的演武场上,陵越一柄秋水寒剑,接连三次斩断陵端手中的长剑。到了第三次时,当的一声,陵端失了武器,而陵越手中的长剑倒转,剑柄正对上陵端的喉头。
      “莫要再惹是生非。”
      简简单单的一句,吓得陵端登时就腿软了。
      于是当日晚上,陵越也自请去了思过崖面壁。
      新月初上,月光盈盈如水,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屠苏既没问陵越因何而来,陵越也不提自己之事。师兄两个背对着背,谁也不同谁说话,各自修行各自的,日子倒也很好打发。

      其实陵越心里也明白,这些日子以来,师尊的心情总似有几分不佳。自从紫胤真人上次下山归来,他就开始一个人对着窗楞发呆,有时候呆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陵越侍奉时,曾经注意到有一次紫胤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副装裱过的卷轴。卷轴上画着一对背影,一个背着弓的少年身子微倾,斜靠在另一个持剑少年的肩头,一树红花正好开得夭夭灼灼,落了两人满身满衣,而在画卷的角落里,题着七个字——人如朗月常朔望。
      师尊望着那副画时,往日里的冰冷神色会变得有些不同,眼睛多了点温柔的笑意,那是陵越从来没见过的神情。
      他猜想,师尊一定很爱这幅画。
      可他不知道,那只是一个人永远都不曾实现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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