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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6 日心 ...

  •   第二天中午,校外联牵头组织自助餐庆功宴,大家可以放开来喝酒,女孩子也不怕错过熄灯门禁,下午放松睡个好觉,开启憧憬已久的大学生活。

      人来得格外全,刘歌禅拉来了甘冬林,唐恬和傅雪主也应邀出席,周齐道休假休到底,跑来蹭饭。

      最破天荒的当属陆鳞羽,大学两年,他从不参加任何聚餐,食堂是唯一能看到他进食的限定场合。

      唐、傅、周三人坐在最里面的卡座,一路目视着陆鳞羽走近,周齐道坐在外侧,唐恬在他对面,见人来了,招手让周齐道往里挪挪让位。

      谁料周齐道假装四处看风景,站起来让陆鳞羽进去,美其名曰他吃得多,坐外面更方便。

      唐恬对傅雪主百分百信任,此刻却还是有点慌张,陆鳞羽竟然参加聚餐,不定因素指数级螺旋飙升。

      不过幸好傅雪主只要不跳舞或不维持静态,就会破功,再美的仙女抱着骨头边啃边讲冷笑话,都会被贬为凡人。

      “哎,你们试过这样吃吗?”傅雪主将烤饼切成八瓣,统统扔进小火锅:“你们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龙王三太子,熬饼!哈哈哈!”

      唐恬和陆鳞羽笑得前仰后合,陆鳞羽眼角的弧度都没有变化。

      他此行的确抱有目的,象征性吃了两口甜点,等三人笑够了,坦荡地对傅雪主说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唐恬美目圆睁,在同样惊掉下巴的周齐道眼里看见了“荒唐”二字。

      这是最恶俗的搭讪手法,陆鳞羽被脏东西附身了才会说出这种话吧。

      “我也觉得我见过你,但是想不起来。”傅雪主擦擦嘴,端起酒杯豪迈地与他碰杯。

      陆鳞羽却没举杯,他看着傅雪主近在咫尺的透白肌肤,脑海深处响起老式留声机卡碟般的噪声,对,就是这种熟悉的感觉,绝非错觉。

      那声音好似来自雪山深处,从寒潭最低点荡着波纹,穿过厚厚的冰面,再被坚硬的峭壁顽石反弹回来,天地之间空旷似无物,只余这袅袅不绝的回声。

      “你接触过外神经吗?还有奇兹米勒?”这一问又让唐恬和周齐道面面相觑,不知从何而起。

      傅雪主答道:“没有,没听说过。但是,你给我的熟悉又没有那么熟悉,像套着一层膜,或者说,我熟悉的并不是你,而是一个跟你很像的人。你看我也是这样吗?”

      陆鳞羽万年不变的冷漠眼神终于有了裂痕,他来了兴趣,打起哑谜:“你想说,我不是我?”

      “你俩说什么地下黑话呢?”唐恬坐不住了,伸手给傅雪主夹了块她最爱吃的鱼,还剔掉了唯一一根主刺。

      傅雪主转头看她:“其实,我第一次见恬恬,也是这种感觉,她见我就没有,所以我没跟她说过。”

      一听这话,唐恬立刻不依不饶,追着傅雪主问话,周齐道觉得这个局把自己完全抛弃了。

      为了找点存在感,便压声问陆鳞羽:“羽哥,昨天,跟那谁聊得咋样?”

      论揣着明白装糊涂,任谁在周齐道面前都得甘拜下风。

      昨晚陆鳞羽众目睽睽之下无视云想,奔向傅雪主,他不也亲眼见证了吗。

      叶敏事后一怒之下删了陆鳞羽的微信,看情况也不必多问云想什么了,她甚至有点后悔喊云想回校,否则局面不会如此难堪。

      云想从未在人前哭过,叶敏与她如此亲近,哪怕至亲辞世,都没见她偷偷掉一滴泪。

      她是一切积极、阳光、美好的代名词,她是晨曦也是露珠,晶莹剔透得宛如天空之镜。

      就算天塌下来了,她也会微笑着告诉大家,该挖多深的洞藏起来,才不会被陨石砸到脑袋。

      她怎么会沉默、无言、惆怅地合上花瓣?浓雾散尽,前路光明,石板路上的丁香花零落成泥碾作尘,香亦不如故。

      此时的云想却无法思考更多。

      蛋糕在桌面上放了快两个小时,动物奶油不耐放,即使温度不高,也颤颤巍巍几乎融化。

      薄荷色的抹面,茉莉花瓣三三两两,简洁大方。

      敲书房的房门,没人应。

      伽利略不见行踪,电话关机,微信不回,车子开走了,只在路边留下一道车辕。

      云想计划为寿星做几道拿手菜,包括伽利略以前赞不绝口念念不忘的回锅肉,但答辩安排她是下午第一个。

      昨夜赶回风桥,凌晨才睡着,早晨睁眼醒来已经八点半了。

      云想急忙先打发奶油做蛋糕,仓促之下没想起来叫伽利略起床。

      配料洗净备齐,正准备切肉时,她诧异又敏锐地发现刀不见了最中间那一把。

      伽利略喜欢用它来切水果,长度大小刚刚趁手,刀把还可以折叠。

      云想没有任何办法,拼命回想昨天早晨给伽利略的那句匆忙的留言。

      伽利略有哪里不对劲吗?她又是通宵不睡觉,可她经常这样。她游戏打完了吗?还有帮会战吗?还有剧要交吗?

      她又回到书房,地垫上果绿色床单铺得平整无折痕,软乎乎的枕头、圆滚滚的颈枕整整齐齐相互依偎。

      云想打开电脑,恍惚地在桌面上,发现一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文档。

      -

      陆鳞羽与傅雪主交谈几句后,仍对冥冥中若有似无的羁绊毫无头绪。

      整个餐厅几乎被他们包下来了,起哄声、劝酒声360度立体围绕,让人心烦意乱。

      平地惊雷般的惊叫是从门口那一桌爆发出来的,陆鳞羽头痛欲裂,无法再忍受无序的骚乱,借口有事先走一步。

      前脚刚踏出门槛,后脚就听到刘歌禅卧在甘冬林怀里嚎啕大哭:“怎么,怎么会这样!天啊!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我们还演出,华清,华清还,还——”

      她彻底说不下去了,席间动漫社的社员也都掩鼻抽泣。

      陆鳞羽直觉不好,转身走近甘冬林,问他发生了什么。

      甘冬林叹气,把刘歌禅的手机递给他看,只见微博最新一条用黑白方正字体写了两个大大的字:讣告。

      发布者:@伽利略略略 。

      陆鳞羽第一时间打微信电话给叶敏,发现对方把自己删除拉黑了,情急之下,他顾不了那么多,播通云想的手机号码,意料之中被掐断。

      他冲出餐厅,抢在别人前面拦下出租,在骂骂咧咧的背景音中扫码给师傅转账五百元。

      “师傅,我有急事,最快速度开到风桥水湾,我开导航。”

      他们聚餐选在市中心,周六中午,正是最堵的时候。

      师傅加足马力一鼓作气上了绕城高速,未封顶的烂尾楼盘、商业综合体的独角兽巨型雕塑、保险公司的巨幅招牌都在飞速倒退着。

      陆鳞羽心急如焚,紧握手机,不去想脑子里被扔出来的“风桥水湾”四个大字。

      打开车窗,风立刻轰鸣长啸灌进来,司机嫌吵,又把窗户关上,半梦半醒间,赠人以片刻假象的安宁。

      今年的秋天与往年很不相同,国庆假期共七天,头三天各省著名火炉携手刷新最高温度,第四天耗尽全国的热能直跌到十五度以下。

      上一次出现这么陡峭的曲线,还是过年排完名的基金。

      嘴唇干燥起皮,眼睛酸涩疼痛,凛冬也不过如此了。

      陆鳞羽把外套忘在了出租车上,埋头狂奔到云想家楼下才冷静下来。

      秋风萧瑟,人间乍换,他从未来过这里,却仿佛有人在脑中指引方向,告诉他该往哪里走。

      这与初见傅雪主的熟悉感反而截然不同,一个笃定没见过,却像是见过,比AI作画还要莫名其妙;

      现在却是冥冥中用真实可触的物景来唤醒那些记忆深处的画面,如同在画纸上临摹照片。

      风桥水湾的搜索记录就在他导航软件的搜索候选栏里躺着,嘲笑他的自作聪明。

      确实如云想所说,她进行了一次试错,得到两次错误答案,并附赠无数个刻骨铭心的惩罚。

      这种血肉教训,聪明如她,衡量得失只是简单至极的推导题。

      楼梯间里挂着崭新的亚克力指示牌,标明小区的逃生通道、人防工程避难点。

      陆鳞羽给自己也拟了几条逃生通道,发现每一条都没法到达终点。

      相似的地点,体育馆的楼梯间,云想早就提前画好终点了。

      矛盾永不可能会被转化成功,世间一切对立面都是杠杆的两端,永恒的高低相伴、正负相依、阴阳调和、矛盾共存。

      当太阳沉入海底,他也将从天光走向黑暗,周而复始。

      午夜,云想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大脑走出电梯,楼道的感应灯不灵了,要重重踩几步才亮,她没有力气这么做,便摸黑到家门口,摸上门把手。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云想心脏提到嗓子眼。

      风铃响了吗?

      “云想,是我。”气氛过于骇人,陆鳞羽怕吓着云想,低声开口。

      云想捂住胸膛,怦怦跳的心脏落回。

      竟有一丝失望。

      她剧烈咳嗽起来,大口喘气以维持呼吸,感应灯终于恢复正常,将整条走廊照亮。

      陆鳞羽的身后是空无一人的甬道,近大远小的透视角度在这种狭长的空间最明显,越往后光越暗,最终在尽头深处聚成一团黑洞。

      “你是谁?”她不曾回头,待气息回稳,保持清明。

      再没有比这更安静的沉默了。

      “我是陆鳞羽。”

      云想如释重负,笑了,她说:“我还以为是另一个。”

      “刚好,进来吧,我有事情也要和你说清楚。”

      陆鳞羽被请进了门,云想没心力给他拿拖鞋,他踩着冰凉的瓷砖地面,跟随云想在餐桌前坐下。

      屋内更冷,空了一半的玻璃果盘和蛋糕摆在一起,打发奶油的工具尚未清洗,已经凝固成偏干的胶状物。

      “鞋柜有男式拖鞋,你可以自己拿着穿,是伽利略给你买的。”

      云想原以为自己能冷静自控,但没想第一句话就充满攻击性,她的诉说欲并不强烈,但眼下在家里,无论说什么,好像都离不开伽利略。

      伽利略断定云想能和陆鳞羽修成正果,于是提前连拖鞋都一起买了。

      电视、WIFI、水果、厨具,客厅和厨房充斥着她的痕迹,卧室的小夜灯,浴室柜里塞满杀菌除垢溶液,阳台还隐约飘着樱花洗衣液香味,让人觉得那是归巢才有的温暖。

      陆鳞羽给她时间擦拭眼泪,口齿笨拙地安慰道:“节哀。”

      云想沉默。

      “答辩……你是不是没去。”陆鳞羽替她难过。

      云想忽略这个话题,自顾自说道:“你的事情,我大概都知道了,我看了郎医生的小册子,解开了我很多疑惑。我就坐在这里,这块沙发上,跟伽利略探讨过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掩饰什么,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如果是今天以前,我会鼓励你说,陆鳞羽,不要怕——”

      云想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将苦涩吞回去。

      “可我后来跟……算了,反正现在你也看到了,我不会再那样做了。勇往直前也好,以卵击石也罢,生活对我总归是公平。”

      陆鳞羽打断:“这不叫公平,这是附带的,不是本该有的,是我的错,我带给你很多灾难。”

      “是,以前我也会以为这不属于我,但现在看来,这就是我的一部分,外公,你,伽利略,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组成了我,也会改变我。”

      她真诚看向陆鳞羽冻得玉白的脸庞:“你冷吗?可我连给你倒杯热水的欲望都没有。”

      直白的残忍。

      陆鳞羽假装不为所动,无所谓道:“没关系,你刚刚失去了很多,这是正常的,其实现在不适合说这些,你最好多休息一段时间,不用强行维持——”

      “说完就没了,拖延不是什么好事。特培下学期结束,我也会提前毕业答辩,我不考研,也不出国,大四就正式开始入职工作,学姐都安排好了。不对,不能叫大四,对我来说不是大四了。”

      “提前抱歉不能参与你的大四,我会铭记结识你的两年时光,唯恐不能和你好好说再见,今天就说了吧。”

      陆鳞羽舔舔嘴唇,想要说些什么,眼神涣散再使劲集中到一点上。

      “不行。”他说,“我可以追求你的,对吧?”

      云想将他的表情收入眼中,细细描绘他即使阴沉也依旧俊朗的五官,好更不易忘却。

      “不行,陆鳞羽——你喜欢我吗?”

      陆鳞羽不再躲闪,用尽全部坦诚:“喜欢,这就可以了吗?”

      “那就够了,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但不代表就一定拥有大团圆结局。”

      “可以的,我会克制自己,不再出现那种情况,我会配合治疗,国内现在没有好的方案,我可以休学出国,等我好了再回来……”

      云想摇头,并不认同:“你的人生是你的,你有父母、朋友、爱人,而我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过客而已,何必因为我改变人生的方向?”

      “不是过客,你是——”陆鳞羽深呼吸,继续道:“是向日葵。”

      他看见云想眼含悲悯说道:“那你送我的向日葵呢?”

      被刻意忽略的关键倏地一闪而过,却如流星的尾巴,没有抓住,陆鳞羽心底有了打算,步步紧逼:“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贯穿南北的一阵风吹过,吹得屋檐叮铃作响,清脆悠扬宛若黄鹂掠过含苞待放的百花谷。

      “我的风铃响了。”

      云想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次波澜骤起,只觉再不能继续这叫人心碎的谈话,遂长叹起身,珍而重之地与眼前人道别。

      “离歌且莫翻新阕——”

      “陆鳞羽,再见。”

      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

      『“云想,你好,很庆幸能在你家过完我二十四岁的最后一天。

      今天你回来得很晚,心情好像也不太好,洗完澡就睡了,我也不想打扰你休息。

      想来想去,还是给你写封信吧,当初你高考结束,也是给我发了一封长长的私信,我们才成为好朋友的。

      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脑子乱糟糟的,你跟我聊过虚无和真实对不对?

      我很感谢你总是善意地帮助我,提醒我,可我只能心领你的好意,没法做到。

      我其实好久没回家了,不在你家住的时候,我都在外面旅游,住酒店,现在出行也不方便,只能在周围四个小时车程内的地方逛一逛。

      不过我发现了一个很美的溶洞,我在洞里一个角落用天然的碎石摆了四个字,你应该知道是哪四个字的,哈哈哈哈,如果有缘分,你能找到吗?我很期待,希望不会被人踢乱。

      扯远了,不回家,是因为我没有家了。

      什么才叫家呢?我羡慕很多人,能明确知道家的定义,感受过家的温暖,我自己呢,和家人这两个字不能说藕断丝连,只能说毫无关系。

      很多事情你知道,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想起来都无所谓了。

      我最近常想宇宙什么时候再次撞击,三体人什么时候天降正义,想多了就觉得没意思,什么都没意思。

      吃饭,睡觉,打游戏,如果这就是活着,那确实没意思。

      我身体里有一条黑狗,被栓在笼子里,它每晚都会猛烈撞击,想要逃出来,啃咬我的皮肉,肢解我的骨骼。

      我经常幻想着肢体上的痛楚,才能缓解心里的痛苦,以毒攻毒,可什么药吃多了都会产生抗性,连这种形而上学的自愈疗法都已经失效了。

      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总是不开心。

      抱歉我没有能力安慰你,开解你,拥抱你,我是想让你开心的,可我怕我一出现,你就会不开心。

      我也无法强打起精神来,告诉你太阳挂在天上,那才是宇宙中心,太阳都没爆炸呢,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那岂不是太可笑了?

      当然了,我就是这么可笑的,所以我还是要告诉你,雨霁,雨过天晴!

      没有了我,就像大地少了一根草,沙漠少了一粒沙,大海少了一滴水,你不会有任何影响,世界也不会有任何影响,这是我最想看到的。

      我会化成风,当你的风铃响了,那就是我来看你了。

      早上七点,这是最后一天,亲爱的,再会。

      --伽利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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