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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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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期望也总像肥皂泡一样。看起来梦幻、华丽,会折射出漂亮的颜色,会高高飞起,但还是有着不可避免的致命弱点。
——易碎。
过去在四班的所有优势,到了培优班,反而成了最普通的表现形式。
第一次月考珍妮年级退步了二十一名,班级退了七名。
理科培优班的综合成绩好,理所应当地配备上了年级最优的资源,学习氛围也相对更浓。
班主任周平是数学教研组组长,四十多岁,笑面虎,上课总拿着一个搪瓷水杯,泡着看不出是叶子还是根茎的茶。
不知道是风扇吹不到讲台,还是觉得潇洒,他总喜欢摇一把折扇,说话腔调拖得老长,倒有点符合对语文老师的刻板印象。
刚分班那会儿,周平摇着折扇,慢悠悠地点了名,分完班委和座位,就宣布班会结束。
珍妮的新同桌叫范雨欣,高一时在一班,是个很活泼的短发女孩,偷偷夸赞“老周可以欸,都不带啰嗦的。”
然而月考结束,范雨欣就默默闭了嘴。
“有些同学不要投机取巧,以为进入了培优班,就能万事大吉。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高一只是开胃菜,高二是巩固,想要进入决赛圈,靠得可不是运气。”
“细节决定成败,高分成就未来。”
周平有一双三角眼,眼小,但胜在犀利,眼神冷冷扫过了一班的五十个学生,严肃的表情让几个心态不好的,莫名有种马上要决战高考的即视感。
良久,周平的视线落到了第一排,“这次我们班普遍考得不好,总分前十只有两个是理科生,传出去不知道有多丢人。”
珍妮的头快要砸到了桌子上。
张贴在后门的那排名表,她每次路过都要忍不住去看一眼。她在班级中下,她是分班后,名次下滑最厉害的那位。
说她不努力吗?
也不是啊,明明暑假也没有荒废,在很努力的温书刷题,开学也一如既往的按照计划走。
可为什么,名次就像故意作对一样,没有一点上升呢。
“那你一定会超过我。”
“我们每个学期有一次月考,一次期中考试,再一次月考,最后期末,高二总共八场考试,即便你一次最少进步五名,那么高三期末前就能超过我。真是个危险的挑战者啊。”
什么最危险的挑战者啊。
从看到成绩单时就堆积在心口的自责和羞愧快要上升到阈值。
还真是,自不量力呢。
“珍妮,珍妮,”范雨欣小声提醒,“快到你了。”
讲台上,是珍妮的前桌周韬,正红着脸小声反省,“我暑假松懈了,这次考试做题也粗心,很多公式没用对,下次一定努力。”
周韬以前是五班的,分班时卡在了全班第五十名,按照分班成绩,这次他并没有退步。但周平则一视同仁,每个人都要上台反省自己的不足,然后定下新目标。
珍妮在周韬僵着脖子说下次会争取班级前四十后缓缓走上讲台。
脑子还是有点乱,再加上还没有打好腹稿就仓促上台,以至于她站在讲台后,出现了十几秒的空白时间。
台下有人诧异,有人小声议论,有人奇怪地看着她,有人则满不在乎。
唯独没有鼓励。
她盯着她的视觉中心三秒——
他在低头看书,果然学霸从不会浪费时间。
珍妮吸吸鼻子,觉得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放下了什么。
她微笑着开口,“是我还不够努力,掌握的知识面太窄,也不够灵活。今后我会多做题,多做总结,学会灵活变通。”
“之前给自己下的目标太荒诞,这次我想要脚踏实地一点。”
她低下头,看了眼贴在讲台上,方便老师们点名的座位表。
两道视线在空中无声交错,然后各自归于平静。
她抬起头,什么都没看见。
“这次,我不再以任何人为目标。”
因为那是别人的人生,因为那终究不属于丁珍妮。
“我要超越我自己,我要一次次进步,尽我最大的努力。”
只要我不停下,不后退。
那是不是,不管你的速度有多快,我都有机会触碰到你的背影,然后奢望一次赶超?
没人知道她的小宇宙。
下一个上台的是范雨欣,擦肩而过时,范雨欣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珍妮忘了后续范雨欣都说了什么,只知道全班同学,包括周平都很有默契的跳过了一个人。就连他自己都没有站起来的意思,特立独行,又不被规则束缚。
珍妮翻着练习册,是想看几道题来着,但好像全都乱了。
只是一个暑假而已,她就自行乱了阵脚。
最后一个同学发言完毕,周平上台做了二次鞭策。座位再次调整,按照成绩排名自选。范雨欣约了以前一班的朋友一起坐,还顺便问了珍妮要不要一起,可以做个邻桌什么的。但最后也没成功,两人中间隔了几个人,珍妮和周韬成了同桌。
一班座位呈2+4+2模式,总共六排,还有两个位置在讲台边。
珍妮在第四排。
出乎意外的是,那个拿着最优成绩的人,毅然选择了那个她刚转学时坐的位置——偶尔需要斜着看黑板的讲台边。
周韬以前在五班,珍妮对他没什么印象,开学一个月后,交流不过尔尔。但周韬却说知道她,“你挺厉害的,郭飞的小抄都敢擦。”
珍妮正在埋头写英语作业,听到他的话,头也没抬地问,“什么?”
“没事没事,”周韬挠挠头,“听说你英语好,多多指教了同桌。”
珍妮点点头,并没有很在意。
她退步了,这个糟糕的现实是扎在心底的一根刺,连带着周末回家都打不起精神。
临到店门口,珍妮努力地调整出笑意,推门,丁穗红正在餐桌前盛饭,看到她就扑过来,小姐妹似地挽住她的胳膊,“珍珍回来啦?快来吃饭。”
周玉凤做了麻婆豆腐,珍妮最爱这个菜,下饭,每次都能一口气吃两大碗饭。
“慢点,你这孩子,怎么像是在学校没吃过饭似的。”周玉凤说道。
珍妮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又快速刨了两口饭,嘟嘟囔囔地说,“食堂的饭哪有外婆做得好吃。”
周玉凤喜欢她这种说法,但还是劝她,学校的菜就是不好吃也要按时吃饭,有好多孩子高中不好吃饭后来就落下胃病。同时也叮嘱她饭不要吃太多,小心撑着不舒服。
绵长的唠叨,一寸寸填满了荒芜的心脏。珍妮连连应着知道啦知道啦,但吃饭的速度还是加快了一点。
她生怕放下饭碗,外婆会看到她有些扭曲的表情,和微红的眼睛。
并不想哭的,孤独也没什么。
只是突然发现,唯一能做的,也必须要做的,甚至像个单方面承诺的事情,却是开局失利……像是即将启航,才发现她的前路迷茫,厚重的雾气笼罩着她的视线,看不到方向。她只能机械重复着一些本能,就连分到一班的喜悦也一点点的消融。
需要有人来指点迷津,可她的世界是封闭的,除了她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无法触碰。
只剩下了她。
周玉凤还要赶订单,看着珍妮吃完饭,就去忙了。
珍妮去洗了碗,给板栗喂了一小块馒头,正打算回去写日记,就看到丁穗红已经坐在了她的书桌前。
见她过来,丁穗红露出了一个纯真的笑,拍了拍床沿,“珍珍,来坐!”
珍妮的心蓦地软了。
才刚坐下,丁穗红却不走寻常路,突然把脸凑过来,珍妮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又被她按住了肩膀。
过来会儿,丁穗红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捂着嘴,一副发现了秘密的表情,“珍珍,你哭啦?是在学校被欺负了吗?”
珍妮有点惊讶她的敏锐,转念又想,小姨现在的心智大概也就七、八岁的小孩那样。不是都说小孩有净化心灵的治愈,于是也没往下想,只是起身偷偷关上了门,防止外婆听到担心。
“没有被欺负哦,”
可谎言终究是谎言,骗得了别人瞒不过自己,心脏在脱口而出的一瞬间,紧巴巴的疼了一下。
还是委屈的。
没人问的时候可以不在意,甚至小绿同学委婉暗示时,也可以装傻不知情。
已经过去一个学期了,已经分班了,已经翻篇了。
可再次想起,还是有点难过。
“嗯……”她认真想着措辞,不确定对话会不会童言无忌回到外婆那里,但又不想敷衍,于是她只能转移注意力,把重点落在了哭这件事,“只是这次考砸了,退步了好多名,有点难过。”
丁穗红捏了捏她的脸,软乎乎的,“可是珍珍一直在进步啊。”
“这次退步了。”珍妮纠正。
丁穗红撇撇嘴,看起来有点不高兴,“我们教板栗上厕所,它会了我们就夸他进步。教它喝水,它会了我们也夸。上次我教它扭一扭,它表演给你看,你也夸。可是扭一扭不是一次就学会的,上厕所也是,喝水也是。”
丁穗红的语言逻辑不是很清晰,但珍妮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一次学不会的,要很多次。”
“要很多次才会成功。”
“所以退步了也没关系。”
丁穗红的状态不是很好,说到这种地步,已经是极限了。
珍妮终于笑了,抬手帮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我知道啦,谢谢小姨,也辛苦小姨教板栗成为好孩子。”
“我好多了,真的。”
“我只是希望,我能够再好一点。”
她紧紧拥着小姨,也不管两人的位置有点别扭——一个在床边,一个在床头的书桌前,身子前倾着,搭出了一座小桥。
那晚珍妮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她读过那么多的书中的女主角,每一个都在倾诉着命运的跌宕。
梦醒后她想起一个词,叫庸人自扰。
泛滥的少女心侵蚀了理智。
是,她想入非非,她上课走神,她注意力无法集中,她忍不住看那个距离不算远的人。
她无法心无旁骛,她沾沾自喜,觉得已经靠近。
她忘记了上一学期如何在风浪里生存,忘了只有成绩才是自己的底气。
可小绿同学也又何其无辜。
终究是她自作主张,一梦荒唐,连带着,他在梦里,都被抨击为扰人心智的混账。
她懊恼地打开日记本,想要把梦中的劝告记录下来,可梦境仅存于一瞬间,快速溜走后,便再也抓不住,和流逝的时间一样。
最后,只开头草草写了小绿二字便再也无法继续。
后续可以延展出一万种可能,但不能,也不该是她期待的那个。
十月份,清晨的拾花巷凉飕飕的。
窗户没关好,有风从缝隙里吹了进来,吹得珍妮骤然清醒。
她快速的撕掉了那页纸,反复交叠,撕得粉碎。
只剩下因用力落笔而刻在后一张纸上的印痕知道,那简单两个字,藏过一个怎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