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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大难不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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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交接,夜晚的山间静谧,偶有枝叶淅索,大概是什么不知名的小动物跑过。
姜翎不时抬头观星,以辨方向。
今夜的月光亮得刺眼,比之绍兴十年中秋夜,还要更亮些,却依然照不亮山间的路。
姜翎慢慢地走着,每踏出一步之前,都先虚踩两下,以探虚实。错看一人、错走一路的滋味,她不想再尝一遍。
或许是周遭越来越安静的原因,她忽然想起嬴肆。
有一次,也是在这样的山里、这样的夜里,她与嬴肆奉命收服为祸一方的草魅,二人蹲守了两天两夜却毫无收获。
嬴肆坚持让她先休息,她便缩进一棵空心大树的树干里小憩。
谁知睡意刚起,木魅就袭来。她正困顿着,反应不及,嬴肆生生为她挡下一击。
二人虽顺利完成了任务,嬴肆却在床上休养了月余才痊愈。自那以后,他的背上就留下了一道自右肩至左腰的长疤,这条长疤本应落在姜翎身上。
姜翎愧疚不已,但嬴肆躺在病床上说:“女孩子身上就应该干干净净的,落疤就不好看了。”
如今想来,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似乎每一次面临危险,都是嬴肆挡在她面前。
二人皆视对方为知己、战友,甚至几乎到了生死相许的境地,可他……他为什么要……
姜翎的心便仿佛被狠狠揪住,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大概是心绪波动的缘故,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厚重许多,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背上的人似乎也察觉到姜翎的变化,动了动,有醒来的迹象。
——没错,姜翎背着占十方,走了很长一段山路。
为了避免他醒来又情绪失控,姜翎抢先开口:“你伤得不轻,不要乱动。”
恍惚之间,占十方喃喃:“不要哭。”
姜翎一怔,没有答话,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占十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自己是被女妖怪“迷晕”的。再睁眼的时候,已经趴在女妖怪背上。
这是要把他运回巢穴,与其他妖怪分食之吗?应该不是,否则也不必哽咽着安抚他。
占十方被自己的猜想逗笑了。
或许是思想刻意回避身体上的疼痛,也或许是感受到姜翎的善意,占十方的思绪开始发散,仿佛漂浮在空中,一会儿想起小时候见到的那些“脏东西”,一会儿想起师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没有再出声,姜翎以为他睡着了。
不知走了多久,有由远及近又远去的怪声,像野兽的长鸣,又像划破天际的惊雷。
姜翎大惊,谨慎地停下脚步。
“汽车的鸣笛声而已,你怕什么?”占十方迷迷糊糊地开口,还不忘嘲笑。
姜翎不知道他口中的“汽车”为何物,但听他的语气,应该不是什么可怖的生物。
于是,她继续摸索着前进。
夜半寂静,山路难行,不说点什么,总觉得时间太漫长。
“你力气真大啊。”占十方感慨。
“过奖,是你太弱了。”姜翎反击。
其实占十方算不得瘦弱,只是姜翎自小修习,又随伍多年,练就了一身比寻常女子更霸道的力气。
“你真的是人吗?”
姜翎双眉一皱,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死而复生之后,还算不算“人”。
“你会不会飞?”
“我修的是法术,不是妖术。“她的声音似乎不像先前那样沙哑了,在安静的夜里还显得清亮。
“你刚刚为什么哭?”
姜翎忍无可忍:“你可以睡一会儿。”
占十方的声音逐渐从清晰变得模糊:“我怕睡着之后,你找不到路。”
“睡吧,我能找到。”姜翎话音刚落,就听到占十方厚重规律的呼吸声。
——
占十方的意识再度回笼的时候,听觉比视觉更快一步恢复。
“这小伙子身体素质真好啊,听说是从山上掉下崖底去,送来时那奄奄一息的样子,我还以为活不成了。结果医生一检查,居然只是身上擦伤了一些,真是医学奇迹!“
话里掺杂着赞赏,仿佛是在称赞什么了不起的成就。
“可不是么?送他来的那个小姑娘也挺奇怪的,说什么‘医者仁心’、‘济世救人’,满口听不懂的话,而且看起来凶凶的,也不跟其他人说话。“
小姑娘?是那个女妖怪吗?
“走吧走吧,一会儿那小姑娘就回来了,她的眼神让人瘆得慌,我可不想迎头撞上。”
“行,走,吃午饭去!”
……
占十方慢慢睁开双眼,眼前的情景从模糊到清晰,白色的屏风、床单,看起来简单淳朴。鼻腔充斥刺激的消毒水味,几乎要将他熏晕过去。
不太像市级医院,像乡镇的医院门诊。
占十方动了动手指,然后是手臂、小腿,身上没什么力气,但也不太痛了。睡过去之前,明明全身剧痛到几乎要撕裂的地步,难道……他已经死了?
占十方正准备下床去外头找人问问情况,就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人。
是女妖怪!
脱离险境之后,占十方已经失去了在山崖底视死如归的勇气。一看到姜翎,他就猛地弹回床上,用被子狠狠包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躲开姜翎的目光。
“我救了你,你不必避我如蛇蝎。”姜翎站在门口,没有再往里走。
占十方这才扯下被子,露出两个眼睛。
姜翎斜倚在门边,她身上还穿着占十方的外套,或许是因为夜里在山间赶路,外套上添了数道划痕,领口袖间都沾了泥,几乎看不出原先的样子。
看起来是狼狈至极了,但姜翎一幅清冷淡漠的神情,仿佛外界的脏污都近不了她的身、入不了她的眼。
占十方这才想起,是她背着自己上山的。或许,也是她将自己送到医院的。
“谢谢。”
姜翎见他已经不害怕了,才走进病房,在床边的椅子坐下。她的身体向后仰着,牢牢靠在椅背上,姿态又随性又轻松。
“你们这里的医馆,很是不通人情。”
医馆?不通人情?
占十方只觉得头大,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你是哪里人?“
姜翎蹙眉片刻,说:“我乃司天监灵台君,姜翎。“
临安……只有古代人才会这么称呼杭州吧。占十方脸色煞白,拼命压下这个离谱的猜想。
“你生活在什么朝代?”
“大宋。”姜翎轻启双唇,说出这个已十分生疏的词。
占十方表情惊恐起来,尖叫正要破口而出,就被姜翎的一声“闭嘴”堵在喉咙里了。
占十方头皮发麻,一丝奇诡的感觉自心中升腾——为什么,他的喉舌会听她的话?
“我用秘术吊着你的命,如今我们血脉同源,心意相通。”姜翎的目光落在占十方的右手腕上。
占十方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腕上多了一条红绳。
“这是什么?”
“秘术凭据。”
打死占十方都不信,这种路边摊两块钱就能买到的红绳救了他的命:“我可以把它摘掉吗?”
“如果你想立即赴死的话。”
占十方自己也曾经历过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现象,对于这些在常规科学范畴之外的事情,于他而言并不算十分惊奇,甚至还有一丝敬畏之心,况且事关自己的性命……
好吧,他选择相信。
占十方缩了缩脖子:“这很贵吧?”
姜翎垂下眼帘,没有作答。
占十方识趣地换了一个话题:“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吗?”
姜翎看向窗外,许久才答:“知道,2010年。”
她又想起方才那个女医解释时的惊恐神情,好在最后也没有误会她是失心疯。
“你要不要考虑……你别介意,我是说,你如果不开心的话,可以问一问这个医院有没有精神科……”占十方怕她听不懂,又继续解释,“可能你只是错把以前看过的书当成自己的亲身经历了,我也看过很多类似的新闻……”
姜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傻子。这次不用姜翎下命令,占十方也闭嘴了。
那个被摔碎屏幕的手机,此刻正摆在病床的床头柜上,阳光投在它身上,每一道裂纹都变得更加夺目。
占十方如临大赦,一把捞过手机,捣鼓了半天,惊喜地发现还能开机,只是屏幕接触不太灵敏。
第一件事,先打电话给师父报平安。
“师父,我没事,昨天手机没电了。对,放心,等我安顿好再跟您联系。”
占十方一边与师父聊着天,一边用手机搜索“司天监”——
司天监,官署名,职能为掌管观察天文,并推算历法,元初掌天文历象的机构,设提点、监、少监、判官、教授、司天管勾等,辖天文、算历、三式、测验、漏刻诸科。元初因金制,立司天台,隶秘书监。
占十方手一抖,朝姜翎看去。
她已经走到了窗户边,整个人单薄白皙,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映出奇异的光影,仿佛随时都能让她消散。
“等师父联系杭州的朋友,先给你安排个地方休息,你休息好了再回来,好不好?十方?十方?你没事吧?”电话那头,师父的声音透着担心。
“师父,你放心,我没事。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我先挂了,回头再给您打过去。”
占十方双手攥着手机,手心渗出一层薄汗,心怦怦直跳。
“你很紧张?”姜翎转过身来。
“没…没有…”
姜翎嘴角微勾,对他的刻意掩饰掩饰并不在意。
“你会千里传音?”她看向他手中的手机。
什么鬼!
占十方伸直了手,想把手机捧到她面前:“这是手机,我们朝代的高科技产品,你们那里没有吧?“
话里带着几分骄傲,连占十方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默认面前这个女孩来自宋朝了。
说话间,护士进来查房,姜翎深谙非礼勿视的道理,绕到屏风外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