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38 旧事重历 ...
-
嬴肆双手捧着那颗珠子,双目迸发出奇异的喜悦。
还未等他敛去笑容,先前在嬴肆院落中出现的被唤作“言诗”的黑影,再度出现在山洞中。她依然穿着包裹全身的黑色披风,脸上带着面罩,看不清面容,只是身形不似前次见到那般挺拔。如果姜翎没猜错,这个人大概损耗了元气。
嬴肆收起珠子,眉目凛冽,静静看着她,没有开口。
言诗冷笑一声:“没想到你居然为了姜翎,主动修习祭魂术,忍受抽髓剥皮之痛。你可知这髓印抽出之后,你就成了人妖皆不容的半妖,将会受天地间生灵的唾弃?”
姜翎只觉冷硬的痛感滚过心头,指节已经下意识地用力至发白。髓印,是妖灵精怪才拥有的东西。她与嬴肆相伴相恋,竟从未发现心上人并不是人类。
嬴肆唇角眉梢都是柔和的线条,他淡淡开口:“那又如何?”
言诗一怔,冷哼一声。
“你一个不尊师长,不爱师门的妖孽,又凭什么批判半妖,”他轻飘飘地说着话,却似将黑影鞭笞千万遍,“我虽非人,却知道情谊二字如何践行。而你……呵,枉为人。”
言诗露出的那一双眼睛中闪过寒光,双眉微微上扬,压着怒气说:“你未经我所历之苦,又有什么资格批判于我?”
占十方猛地攥住姜翎的手腕,声音干哑:“她的眼睛……好熟悉。”
姜翎的心猛地一跳:“是谁?”
占十方摇摇头:“我再想想,不太确定。”
嬴肆离开之前,抛下了一句话:“既是如此,那就让时间证明,你到底配不配为人吧。”
在那之后,嬴肆果真如言诗所言,每日到了日夜交替的时分,就会重历一遍抽髓剥皮之痛。一开始的时候,他还能用法力勉力压制,保留着起码的体面。到后来,髓印去了一半,法力灵气皆无以为继,常常痛得打滚,以头撞石也是常有的事。
嬴肆将自己的髓印取出,是为了什么?
这个答案在绍兴十年的中秋之夜,揭开了答案。
圆月高悬,人声鼎沸,金碧辉煌。
在钱塘江边的曲院风荷上,姜翎面无表情地重新经历了一次自己的死亡。
然后,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发展。
嬴肆拉着躺在地上的姜翎,久久没有松手,声音温柔如恋人温存:“阿翎,我们有缘再见。”
“再见之日,就是手刃你之时!”
月光如霜,清风微拂,荷香隐约可闻,人声远在他方。
曲院风荷的高阁之上,嬴肆抱着姜翎,很久很久。
久到,他几乎忘记了,是自己亲手引得姜翎同归于尽。
久到,他几乎忘记了,即便姜翎没有用紫云琉璃钉同归于尽,也会死于那一壶桂花酒。
久到,他几乎忘记了,这一切,是由自己亲手造成。
还好,他没有忘记,将一半髓印给了姜翎。
于姜翎而言,死去的心重新跳动,但凡人之躯难承髓印之力,需要漫长的时间慢慢适应。
这,就是嬴肆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既全了母亲的遗愿,又让爱人还有机会看看这人世间。
而代价,不过是他成为一个人妖共弃的半妖,罢了。
姜翎能在21世纪重新苏醒的真相,至此大白。
姜翎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哀求的语气:“占十方,再聚气吧。”
占十方闭上双眼,片刻又睁开,不忍:“其实,到此为止也可以。”
一路以来,他不曾劝过姜翎停止脚步。但此刻,他突然能体会到嬴肆的心情——与其让所爱之人心背负真相活着,不如以恨意替代。
他宁愿,她只是一个懵懂的普通人。
但是,她从来都容不得眼中有沙。姜翎摇摇头:“对我而言,多活的这些时日,唯一的意义就是寻求真相。”
占十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依言聚气。
这一次,大雪皑皑,漫盖了一整片山林,正是彼时嬴氏聚居的世外之地。
嬴肆安坐于谷底,他身旁是一具水晶棺。棺体通透却不明晰,打眼望去,棺中之人正是姜翎。
嬴肆如一方巨石般,端坐于棺旁,俨然成了守墓人。
不时有族中亲友前来相询,时而劝他再入世修行,时而劝他斩断情根,却被他一一笑拒。
“我想守着我的妻子,我希望她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嬴肆总是这样说。
直到,言诗再次到访。
“我当年借大金皇帝的手将你选为密探,可从未想过你会如此痴情,”言诗在大雪之中揭下自己的面罩,她轻轻一笑,便几乎让天地都失色,“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前往宋朝吗?”
姜翎凝神紧盯言诗的脸,半晌,才发现她的脸总被一层幻术造起的薄薄雾气遮盖,怎么都看不清。
“你能看见她长什么样吗?”姜翎问占十方。
占十方蹙眉,摇摇头。
嬴肆造这个幻境的时候,为什么要刻意将言诗的脸隐去?姜翎想不通。
嬴肆站起身,不动声色地隔开言诗与水晶棺:“岳家军已回朝,当年知遇之恩我已报了,你还想怎么样?”
言诗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声音却依然柔和:“人死而得髓印,未有先例。你守着她,对她并无助益。我要你,外出寻找令她醒来之法。”
嬴肆眉心微沉:“为什么?”
他绝不相信,一手把控金国权政的言诗,会出于善意下达这个命令。
言诗的目光越过嬴肆,落在水晶棺中的人身上,言语中带着沧桑:“从前,亲情对我而言,不过是厌恶烦弃的东西。总觉得这个不曾相认的妹妹,不要也罢。可我步步为营斗了半生,所思所想之物,已尽在股掌之间……才突然发现,我也想身边有个常伴之人。”
她回身,袍袖一甩,声音清亮:“我信不过旁人,但这个血脉相连的妹妹,我总还是想要亲近亲近的。”
姜翎脑中嗡嗡作响,她分明记得师父说过,她的爹娘死于逃荒的路上。师父捡到她时,就只有她与爹娘的尸首,并无旁人。
到底是师父骗了她,还是言诗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