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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童年的我和外祖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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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回眸,只是脑海中的一个闪念,这幅图画便在我心中留下永恒的记忆。
门前这棵暮色中朦胧的老梨树,倚在院墙残垣边的毛毛草,仅隔一箭之遥的一条小溪,清澈而晶莹碧透的溪水潺潺流过。一位佝偻着腰,蹒跚着小步,柱着拐棍走在这山村小道上的老妪,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小不点”。她是谁?她就是我的外祖母!记忆之锁就这样在伤感之中豁然打开,波波汹涌而来。
这不是一直珍藏在我心中---幼稚童年的我和外祖母行走在这山村小道上度过那一段蹉跎岁月的一个真实写照吗? 石桥村,永远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四面环山,村前一条小溪潺潺流过。山中树木郁郁葱葱,山下稻菽遍地金黄。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一直通向小拱桥。过了桥,便是一条蜿蜒起伏的山间公路,好像是山与山之间的纽带,连接着一直通向远方。
外婆出门总是牵着我的手,带上我这个“小尾巴”,歪歪扭扭地行走在这崎岖的山村小道上。有时心情开朗,一边走着,一边还逗着我乐:小叮铛,小叮铛,手里牵着一个小叮铛。叮叮铛,叮叮铛,心疼外甥拾脚跟。我抬起头,天真地望着外婆干瘦而布满了皱纹的脸庞,眼睛里带着些许迷惘问道:“外婆,为什么‘心疼外甥拾脚跟呢’?”外婆这时总是眯着双眼开怀地笑了,一切倦乏也仿佛随之烟消云散。她朝我点点头说道:“是呀!小宝贝!谁叫外婆老的这么快呢?老的快就拾外甥的脚跟呗。”这也许是我和外婆最开心的时候。
我也无法数得清有多少个夏夜,在老梨树下,在秋风习习的吹拂下,我坐在小凳子上依偎在外婆身旁。外婆手中的蒲扇有一搭无搭的为我驱赶着蚊子。这时我撒着娇,托起外婆的下颊,眨着眼睛问道:“外婆,我就一个舅吗?我有几个姨?”这时外婆昏花的眼里噙动着泪水,不住地叹息着说:“ 你还有一个大舅舅,他……
“我大舅舅呢?他在哪?外婆你说呀!”我不住地问道。
“你大舅他,唉! 让日本鬼子给炮啦……”外婆已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后来我才知道,就在走日本鬼子的那一年,大舅母因来不及逃离,被日本兵抓去,惨遭蹂躏。大舅舅手持砍柴刀要和日本兵拼命,被日本鬼子给枪杀了。
我还有一个大姨,57年因患肿瘤在南昌医院开刀不幸死在医院中。
而我的外祖父则是在解放初的52年,因病在一个深夜里溘然长逝了。
年轻轻就守寡的外婆,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地把子女们拉扯大。现在外婆虽然已子孙满堂,但在外婆心中总是像缺点什么。我知道,儿女的成长和幸福是她一生之中最大的憧憬,最大的安慰,和最大的希望。
我也记不起有多少次患病时,是外婆给了我最大的安慰。记得小时候老是闹肚子疼,有一次疼得我在床上不停地打滚。这时,外婆用她那像柴火棍般干枯的手抚摸着我的头说:“小宝宝呀,外婆最心疼的小宝贝呀,就让外婆替你疼一回吧!”虽然说的是一句安慰的话,可我的疼痛感好像立即减轻了许多。
之后,傍晚牵着我的手,蹒跚着小步来到小溪边的沙滩上,望着黄昏暮色的天空,不停地小声地呼喊着我的名字:“华呀!快回家啦!宝宝呀!回家啦!一边喊着一边抓了一把沙子往我口袋里面塞,一边念叨着又不知在说了些什么,这才牵了我的手喊着沿原路回了家。不知怎的,仿佛我的精神得到了最大的安慰,疼痛感也随之荡然无存。外婆像所有在农村中缺医少药的农村老妇一样,有时也只好求助于神灵的佑护吧!
记不得有多少个傍晚,一个个霞光返照的黄昏,辛劳了一天的外婆常在洗浴之后,端出一把竹椅倚在门槛边坐下。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她那稀疏的长长的已经花白的头发。浑花的眼眸眺向远方,紧抿着缺了门牙的嘴默默无语。此刻,年事已高的外婆会想些什么呢,想她在豆蔻年华时的靓丽风采?还是想那蹉跎岁月中的艰苦卓绝?或是那逝去的一双儿女?
外婆的一生都是在勤快与奋争中度过的。她并没有进过校门,但她知书达理;她“小脚”伊人,但却任劳任怨;她每天都在忙忙碌碌地操持着家务,她也时时刻刻地关注着田圆。她倾尽了心血来带大她的孩子们。在村人们的眼中,作为女流之辈,她堪称行为处事果断。她慷慨大方,遇人有难,必解囊相助。遇有不平之事,她敢仗义直言。平时又是一位待人和谒可亲受人敬重的女性。
外婆也像千千万万个农村妇女一样,在旧社会,她们头顶着封建礼教,默默地恪守传统的妇道。
外公早早地撒手人寰,我知道,这让外婆多么地悲伤和孤寂啊!那时舅舅才十三岁,整个家全靠外婆支撑着。生活就像一个大磨盘,慢慢地了消磨了她女人特有的润泽与华采。
还记得外婆有一次对我说的一句话仍铭记在心。那时已经背上书包放了学的我,在宽敞而洁净的庭院中,和外婆坐在一起,拉着外婆的手,为外婆舒展着一个个僵硬的指关节。外婆又一次地用她慈祥的,饱含着无限爱的目光深情地望着我。口里喃喃的说道:“伢呀,外婆老了,伢已长大了。割禾啊! 一茬又一茬……
是啊,外婆她倾尽了毕生的精力,抚育了一代又一代人,就像门前的老梨树那样,默默地奉献了它一生的果实,最后树老根枯,凸显出生命的实在与厚重。
外婆走了,那么突然,风风雨雨伴她度过了78个春秋。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时刻叨念着已远在南昌的我。接到噩耗,我星夜乘火车回了家。见到了外祖母的遗体,她那样安详地睡在曾伴她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的那张旧了的木板床上。此时,我已经哭成个泪人儿。
外婆安祥地走了,她静静地躺在曾哺育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家乡的土地之中。我想叶落归根便是一个宁谧的境界,就像秋风掠过的黄叶一样,挣脱了生命之树的牵伴,轻轻一飘,落入根旁化为泥土。
沐浴着阳光与雨露的土地,它直面着生命的来路与归途。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谁又能抗拒大自然大地母亲的诱惑呢?
外祖母故去的很多年里,每每想写一篇纪念的文章,均因繁琐杂事没有写成,今又提笔,追忆往事,泪已涟涟。
现已冬季,又一个春天即将来临。但愿在清明花开的时节,拨开那郁郁葱葱茂盛的树丛,在栽着松柏长青的外婆墓地上培上一把土,栽上一束小花,让外祖母慈祥的微笑和目光永远留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