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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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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还有一位奇人?”那大人颤颤巍巍抬头瞄了几眼,不知是激动还是怎么了,声音抖得厉害。
“不熟。”染景槐拉长了调子,两个字冰锥一样砸到地上跪伏着的人身上,他又往前迈了一步,就要踩到他头上,身后人眼睛不由得睁大了,皮要包骨的脸上挂两颗眼珠,有些可怖了。他道:“你们不知足?”
这话传到他们耳朵里,他们怔了一下,站在前面的几个连忙同大人一样跪伏,有的冲他跑几步,他抬眼去瞪,那人立马不敢动。
“没有!奇人错解!谢奇人……谢!”那大人领着一众稀稀拉拉地喊。前头的趴着,才得以看清被挡在后面的。都是人。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染景槐不喜看这些人的脑袋一个接一个,直接点明了:“我要一处清净之地,待十五。”话一处,他们传着让路,由大人弯腰领他去见。
直到他站在一间,空无一物的屋子。与他们的相比稍微好些,至少严密不漏雨。他让身后人离开,自己则是又环顾一圈。
真是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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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祭台,一路上免不了被一群人盯着,他的行止,皆被注视,他也无心去说。无视旁人惊惶神色,他抬手重锤祭台,这里只有祭台像点样子,所有钱财想必都用在它身上了,他心想。
染景槐抽出剑来要刺穿,终于有人敢上前说话,那人看他的眼神憎恶,又不得不讨好,弯腰轻声道:“奇人,这可不能……”
他没开口,看了几眼走向别处。那家卖布料的破旧许多,人也不再,先前小管不知是辞了还是没了。现在这位正抱着几块布去往身后,一块木板在前挡着。
“奇人光临……”那人刚说一句,就被染景槐挥手打断,他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这如今破烂一样的地方。见他不语,那人停在原地乱了手脚,忽然慌忙转身跑到后面,末了拿来一块方布,裹着香草,递给他。
染景槐不知这是何意,接过后来不及询问,对方就拉过木板,人也消失。
布是正红色截得参差不齐,香草露一角,展开也不见有什么玄妙之处,唯有香气留存。他折断了香草,笼作一团塞进布里,如香囊一样,就差将口缝住了。
城,能称得上城。他走到后城门,也许是洞,看样子是新开的,墙被砸去一块,只能人出去。他去看了外面光景,与一直往小村方向走景象一模一样。旁人怕他反悔,要阻拦,他看了眼剑,那人便离开。
走深了看,果真如此。这就是幻境边缘,持剑打不破。怕是制幻境者执念正在此,这样就一切明了,见了因果,幻境就能解。
他掐了根草将布系上,提溜着回去。毛毛雨滴在红布上,亮莹莹。只是已到了十五……为何不见那孩子过来?!
树下,他一人站着,城中人被他赶到远处站着,时不时不听话冒出一个头来偷看他。被他发现又缩回去。抬头,天快傍晚,却仍不见人影,染景槐眉毛蹙着,不多会就舒展开,淡然向那方向看去。
大人忍不住跨出一步,竟是染景槐已经走出好远,他回头听那人惊慌道:“奇人要悔?”
“找到人就回来。急什么?”他撂下这一句,大步流星去寻。
临近了才知,那孩子只是抱着他疼爱的鹅盘腿坐在地上,悠悠然然。不知他等了多久。染景槐不吭声站他身后,想听他嘴里是否在念叨。许久……没有,发呆罢了!
霁反应慢,睫毛突然颤了一颤,然后惊然起身,“你?!”见他面貌,染景槐面色不改,心里却已经有些惊喜,他眉眼舒开些,与初见相比少了稚气。不知和中途天色突晴有何关系。
他身上浮着一层小水珠,现在看来,很是怪异。两人对视无言,只是霁面上愕然,似是白日见死尸复活。
“一股臭味。”染景槐嫌弃道,往后退了几步。霁不恼,反而乐了,趁他不注意小步挪过去,在他视线转向自己时,忽然又转身跑开,不过运气不好,身子还未完全转过去,就已经摔了个满脸泥,也不知是被绊的还是踹的。
摔得重,他下意识要叫出声,嘴里就被塞了个东西,似布。不等他动作,后颈一紧,人已经端正坐在地上了。
垂眼,嘴里被塞的竟真是块布,里面包的有东西,还有香味。他看了一眼因嫌弃他站得远远的染景槐,放心摘了布,打开,里面是碾碎的香草,红布沾了水掉色,香草已经被染得差不多了。他在身上擦擦蹭了些香气。
“多大了?”染景槐问他。
“十四。你为何突然消失?”霁站起来向他走了几步。
染景槐不语,看着地思索一阵,道:“我走后怎样了?”
方才霁抱的鹅此时坐到他脚上,他抬脚将它移开,回:“郎清萧和永乐去天上啦,花平安逃了。不知哪个阴山背后。”
虽早知他们命运如何,但如今听到,心中还是不免咯噔一声。摩挲了手指,看来这天色突晴,真的有所影响。
染景槐再问:“那你?”他转身道:“大水全都冲散了,现在是新的。”他指向又坐到自己脚上的鹅,又指向自己。染景槐了然,这孩子说话还是这样。景神终是收了力,不若以两个凡人之身,祭天如何能够?
“近日……总有异象出现。即使秋日也晒得吓人,或是忽然飞雪。比上次更严重了。”
染景槐听后没道什么,等他继续说下去,谁知他竟不说了。良久,霁拍了拍身上,弹去几片鸭鹅留下的残毛,靠近染景槐将香草还给他,“能救我的命吗?”
“救不了。”染景槐松手,一截香草掉在地上。霁捡起香草走远了蹲下沉思,香草被红布染透了,随意一划便是一道红。
“红能绘花。亦能弑人。愿绘不弑……却弑不绘。救命……救命。”他处太平时,却总嚷着救命,令人觉得怪异,但染景槐觉得,他像是知道些什么。
他忍了异味站他身前,问:“你欲为何?”
“救命。”霁没看他,低声嘟囔一句,然后才抬头望着,不望他,像似望山,似望天。似望镜后人。仿佛穿过一切一并望着,平静注视,在海浪翻涌之时滑开免沾上一身湿。
后颈又是一紧,他被人拽起来,染景槐手垂着,他不好站直,只好屈腿快要跪在地上跟着,实在委屈。他被捞着去往城内,知晓方向后第一次挣扎,“我不去!”
染景槐停步,霁还以为他是要放手了,谁知手中红布被夺,再眨眼已经到了自己嘴中,双手也被擒住,不得动弹。这次染景槐让他站直了走,不过是后退罢了。
又是中段,天又小雨,像回到来时,只是手中人不变。
天已开始沉了,混着雨蒙蒙一片,如身处雾中。大人带着身后人在门口守着,焦急万分,见他身影从雨中出,皱着的脸顿时开朗,跑着去迎接他。
“奇人!你可算是回来了!”他跑来,忽视了身后的霁,一阵好话比天上掉的雨点还多,眼睛一直盯着染景槐,生怕他再跑了。
“现在可以开始。”染景槐被他吵得烦了,忍了句骂,冷声道。
大人听此话连忙招手,那些人会意,他道:“奇人!使祭台有规矩,要穿华服……”
染景槐挥手打断了他,“要做什么?”
“舞剑即可!供上天观赏,天若乐,民即安!”
染景槐把霁丢到城门下避雨,红布湿透了染了整个下巴,他如今正抹着下巴向外吐口水,要将那红水吐出去。
他看着人把早已准备好的华服双手递给他,染景槐一只手捻起来,直白道:“不要撒谎。”闻言,大人的脸僵了僵,一张老脸左右盼着,独独不敢再看染景槐了,红亦红不出个什么来。
华服仅仅是条红布,红布串起来比一般的华丽些,零零散散几块小的涂了颜色的碎石,不知用的什么法子装上去,拿起来居然叮咣响,这石看起来少,拿起来竟是多个拼凑来的,做这衣服花的时间,应该不短。
大人开口要带他去换,怎料他直接套在身上,动作利索,不愿耽误。要走突然被拉住,只见大人奉上一条薄纱,染景槐拿了系在脸上,把剑鞘扔给霁保管,朝祭台走去。
祭台周边围了火堆,虽雨不灭,地洒果子,掺杂在一起都已干了。祭台边搭有几块石头,让他踩着上去。他见景神像不见,上面应是换了,宽敞更多。站高处俯瞰,除祭台与他,霁与众城人,都在雨中隐约成幻。
霁开口说话,相距的远听不清,很快就被人按下去。大人高喊一声,众人齐齐跪下,祈求天神。
染景槐隔着烟雨与火看他们,只觉得怪人是他们。奇人也是他们。
如此,那就开始。
一人台上持剑舞,众人尘地跪高祈。火舌要窜天,吞天雨,逆天命。他持剑一击,划碎了碧珠,叮铃似铃铛轻响,碎了的跃到尘面,陷下去。
白纱随他动作要离去,却被拽回,要离不能,辗转几回,终是原样。他双目微阖,时不时向远处看去,似是看山。
尘下低吟,高台沙响。祭台像是突然变成空的,走来如鼓在鸣。火似乎被压制,抵不过上天神力,或是上天抵不住,火怜悯收了力道。雨倏地大了一倍,地上一层积水明显,有人惊呼,脸伏在地面舔了一口,立马被斥责。
祈祷更甚。雨也更甚。剑击水弹去更多。白纱被雨带去,随风飘向远处,他面上有水,只得微低头,见众人中,只有霁一人站着。
他仍在念,神情以忧为主,应是怕染景槐不救他,余下的就是悲……悲!他苦了脸,手腕不知何时点的红点和白纱一样被雨带去了。
忽然一道黑烟飘来,围着祭台,将其包裹。染景槐闭了眼,出招速度稍缓,闭眼后脚下空洞,每一步都要落空,最终又踩到实处,心里虽有丝怕,但还是闭上,坠落再说。
其他人见黑烟,似是火在旁渲染,竟当成了神仙下凡来救身子伏得很低,心诚更甚。
“你救救我!”
这声音,是霁。只出这一声,想必是被人捂住了嘴。染景槐不应答,料想如今,水应该足够,但他要生,还不够。
似是时机成熟,他双目睁开,持剑狠狠往下一刺,瞬间,下方闪出光芒,足以将世间照亮,他不避,反而刺得更深。城中人叫声连连,要阻止他,黑烟扩散全部驱退。
再眨眼,此间只剩他与召敛二人,召敛刚掩了脸上伤痕,此次相见,伤痕又添了几道,虽能悄无声息地闯塔,但代价总是少不了。
他笑得不羁,慢慢走到染景槐面前,为他擦了脸上落雨,“这次这么快就能出去,我还有点不习惯呢。”
“你自己来多进几次轮回。”染景槐退开了扭头道。
“哈哈……”他只笑了两声,染景槐就道:“我们为何在这?”
召敛还未回话,只听上方一声钟声,响了一半突然戛然而止,周围白色逐渐褪去,染景槐首先看见霁,他面色平静,见他才动了动,急忙要跑向他。
如今雨急些,却已是白日。染景槐环视一圈,除他站祭台,周围小屋皆被水推开,城中人不见,大抵是被冲走了。他们似在江河上漂浮。霁已然跑近,水大了显得祭台变矮,他一直念:“救我……”
染景槐点头,向他伸手,霁顺利够到,却不曾想,使力拉他时两人之间突然出现一层罩子将他罩住,不能出亦不能进。
他抬手在面前狠狠划了一道,却无用,罩子不动丝毫。霁神情疑惑了一瞬,把剑鞘扔给染景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眼神中一半茫然,退了一步,可能是被水冲击。眼中骤然坚定了,扭头向染景槐伸手,手腕红点艳得刺眼。
“我不想……”“知道!”
染景槐仍打着罩子,怎奈怎样都破不开一点。低头,祭台上是景神,不是他认识的那位,神情极悲,看样子还是没收手,要他去祭!
“刺啦——”染景槐在景神面上横划一剑,布毁神去。
染景槐看向霁,他站流水中,淡然看他,没了刚才要他救的样子。像是放弃了不救也罢。
他冷笑一声,“我这么多年的根基够不够祭给你……”他抬手,剑身陷入身体破体而出,又拔出放在身侧,忍不住血从口出,抬手结印,说话说得断断续续,面上血色褪尽。
召敛的声音传来,“你毁什么根基?!”
“闭嘴……滚出去!”
染景槐跪坐着,方才那声骂让他不得不重新开始,胸口本就若有若无的法力消失殆尽,多年根基尽毁,凡人之身在那一瞬受天神法力,又迅速流失。身体发麻,被血呛了一口不断咳嗽,红衣看不出什么。终于禁受不住快要弯腰之时,罩子破裂,一把拽住霁拖他上来,身后空洞,两人一起倒下,坠入,从高空中坠落。
霁趴在他耳边轻声说话,染景槐点头,看了眼他手腕红点,又点头。闭眼后只余他一人。祭了根基,他并无太大痛苦。还是没了知觉感受不到。
他低笑,他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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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被人拍了拍,睁眼,是召敛,他道:“我救的你。”
染景槐心里高兴,坐起来,见是山下,立马起身,难得道了句谢谢。起身扯到伤口,他皱了皱眉,还是撑着走了。召敛听他这话,一时激动过头,跑去掐了他脸,被一拳打退好远,染景槐生气地走了,走向山顶。
“山中至顶,方可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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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呢?”
染景槐听他这样说。
真是什么都不怕。
林中小儿,不知现在赶去,是否来得及。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