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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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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拉斯达克当天。
那日义渠兰哭得昏天暗地,睡了过去。
后面几日靳雁就没怎么见过她了。听王宫里的人说,她正被教导如何成为一位仁民爱物、清正廉洁的女王。
屋外冷风吹,炭块燃烧,屋内温暖如春。靳雁坐在软榻上打盹,恍然之间梦到少年事。
梦中的国子监和彼时没什么不同。
人们总说小孩子不记事,可靳雁不这样认为。或许有的事连自己都忘了,可它们在孩子心中留下的烙印却会伴随一生。
很难意识,更难改变。
靳雁到这个世界九年有余。在这个世界,她始终遵循自己从前的活法——减少与他人的连接,生活在自己的舒适圈内,甚至到了固步自封的地步。
那日,她站在国子监的花园内一棵榆树下,抬头看见了那位以顽劣著称的小王爷。
他左手扒树枝,右手扒树干,低头的瞬间发现了靳雁。
不远处有人声传来。
燕决做出一副威胁的模样:“不许告诉夫子。”
他爬上树干,蹲在树上,纠结两秒:“我带你出去玩。”这样你就是共犯了。
靳雁只是站在树下,似乎没明白少年想做什么。
“来啊。”燕决蹲在树上,向她伸出手。
靳雁犹豫着,没动作。
“快啊,夫子就要来了。”
燕决见她没动作,强硬地一把将她拉上了树。
远处有咿咿呀呀的声音传来,一下子打破靳雁梦中那隐隐约约的春光与微风。
她走到门外——果然是小王子。
小王子是义渠兰叔叔的孩子,年仅三岁。不知为何,自从他们来了后,便特别喜欢缠着燕决与靳雁。
小孩子虽然可爱,但精力旺盛非一般人可匹敌。二人往往被小王子折腾得心力交瘁。
靳雁正打算找地方躲躲时,转头便看见了骑在围墙上的燕决。
正打算向外跳的燕决:“……”
没多问,靳雁三步并作两步跑至墙边。她忽略了燕决向她伸出的手,左腿蹬地,右腿在树干上借力,双手抓住围墙上沿,一使劲,稳稳地坐了上去。
“……”燕决沉默了会儿说,“我出门。”
靳雁说:“我也出门。”
想了想她又道:“一起?”
几名仆人领着小王子进来了。他指着二人所在的方向,发出开心的声音。
靳雁暗道不妙,下一刻就被身旁的人扯了下去。
燕决紧紧拉着靳雁的手腕,奔向宫外。
看着燕决的背影,靳雁一时有些恍惚。
就好像一切都没变,他们从国子监的高墙逃走,然后一路从春跑到了冬。
待到日落西山,只余红霞占据逐渐变暗的天空时,靳雁抵达了丹丘。
她带着青芜入住客栈。用过饭后,回到房间,靳雁听到了熟悉的鸟鸣。
她打开窗,乌崖跳了进来。
“如何?”
“回侧王妃,如今汴京城情势混乱——太子被关入大牢;靳总督被软禁于府中;还有流言称小王爷与大勃律通敌……”
乌崖声音愈来愈低,靳雁的心也愈来愈沉。
那日,自拉斯达克回来,燕决收到一封密信。
当晚他就离开了。
他让靳雁留在波斯国,说自己有急事需要处理。
直觉告诉她出事了。于是在燕决离开的第二天,靳雁便带青芜溜走了。
她派乌崖快马加鞭,赶回大燕探明情况。
果不其然,出事了。
“侧王妃,我们,该如何……”
“先休息。”靳雁安抚他,“明日启程归家。”
回到汴京,已是十日后。
靳雁站在城门前,难以置信,短短十日,居然会带来这么大的变化。
皇帝病死,四皇子因与波斯通敌被处死,太子下落不明,二皇子……不,现在应该称他为新帝了。
那你呢?你在这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燕决接到靳雁归府的消息时还在宫中。
“四皇子与太子都死了,即将登基的是二皇子。”
燕决满意地看着皇帝脸上的惊恐与憎恨——他已经无法起身,甚至无法言语了。
皇帝知道,二皇子是何等的不争气。
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
下人呈上来一个盒子。皇帝看清了,里面是一粒药。
“不是给你的。”
燕决瞥了一眼摊在地上的燕来。
皇帝情绪激动,想要起身,却只能无力地瞪大眼咳嗽。
药被呈到了燕来面前。
皇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燕决冷笑道:“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
皇帝盯着他。
“不止这些。裴氏酒行灭门,青梅,还有我父母的死,都和你有关吧。那些浓度极高的酒是你派人送去的,放火是你干的,裴氏酒行的人也是你灭的门。”他在燕来跟前蹲下,取过药丸,塞到她口中,“你杀死了你的父亲,也杀死了亲兄弟,现在只剩下你的孩子们了。”
燕来面如死灰,仿佛一具失了生的意志般的木偶。
皇帝对她拼命叫嚷,燕来也毫无反应,只呆呆地看着地面。
也许是气极攻心,老皇帝一命呜呼,去了。
这时,有下人来报:“小王爷,侧王妃回来了。”
燕决转身欲走,却在即将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那粒药是假的。”他对燕来说,“孩子留不留在你自己。”
微风裹挟着花香,吹遍了漫山遍野。整个世界都沾染上了浅浅的花香。
又是一年春天。
得闲山庄的某座亭下,靳雁正与燕璟之下棋。
桌面上摆着的是一副西洋棋。规则很简单:谁先将自己的棋子全部落到对面,谁就赢。
棋盘上情势焦灼:第一颗到达对方棋盘的是靳雁的棋子,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也逐渐抵达;反观燕璟之,他的棋子大多还落在大后方。
那日燕决回府后,两人说了许多。但具体的靳雁已经记不住了。
她只记得自己最后说:“你说我不信任你,你又何尝不是?燕决,我想你也知道,我们都是不会信任任何人的那种人。”
此后,两人关系一直这般不冷不热的吊着。
直到今天,燕决带她来了得闲山庄。
她才知燕璟之还活着。
靳雁下错了一步棋,燕璟之瞥了她一眼:“我和他做了交换——我让出皇位,他放我一条生路——这天下谁爱要谁要。怎么,他没同你说?”
直到燕璟之的最后一颗棋子抵达对岸,靳雁也没想明白他是怎么赢的。
“后来者不一定输,先到的人也不一定胜券在握。”
靳雁眨眨眼,总觉得他另有所指。
突然间,棋局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在弄清是燕决从山崖跌落时,几人迅速赶到现场。
看着一人横在山野间,靳雁只觉得心都慢了半拍。她缓缓走近,直到被一只兔子塞了个满怀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然后靳雁哭了。
从没有人见过靳雁落泪,她自己也没见过。燕决的坠崖就像是一个导火索,一连串的鞭炮就此点燃。
她想到了上一世被父母按在地上打得团团转,想到被那些不能称之为朋友的朋友抱团欺负,想到最初在异世的那几年……
所有痛苦的、不堪的、让她成为一个茧的回忆不断袭来。
她的落泪悄然无声,就如同她的人一般。可泪水并不断,仿佛要将存了两世的眼泪哭干。
可苦了燕决。他并不擅长应对他人哭泣的场面,更何况这人还是从未服过软、对外界筑起了铜墙铁壁的靳雁。
他顾不得方才坠崖的挂伤,也顾不得沾染了灰尘的手掌。他抹去靳雁的泪水,妄图将这两世苦难铸就的泪水擦干。
很显然他失败了,还将靳雁的脸抹花了。
“我在山上看见一只兔子,你不是喜欢吗,我就、就去抓……悬崖并不高……没事,你要哭就哭吧,但能不能别这么安静……”
燕决的口齿笨拙得像个孩子,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这还是靳雁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
在靳雁存在过的那个世界,有人歌颂苦难,说它给人以意义,教人居安思危;有人鄙夷苦难,说它除了苦难本身以外,并不会带来别的什么。
靳雁从前也纠结过这一课题。
除了痛苦的时候,她安慰自己这是人生的必学课;而在其余时候,她觉得苦难毫无意义。
但在被拥住的那一瞬间,靳雁觉得都无所谓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