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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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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南方某处深山中的一家疗养院内,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幽暗的夜空。
一间简陋的手术室内,女人躺在肮脏的手术台上,脸色惨白,汗水混合着泪水铺在她脸上。
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成为母亲的喜悦,替她接生的医生冰冷地说了一句:“是女孩儿。”
女人奋力地挣扎着坐起,用细瘦的手肘支撑起虚弱的身体,死死拉住医生的手肘。
那双手骨瘦如柴,接生的医生心里一惊,这哪儿是一个产妇应该有的手啊,这更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的手。
女人用微弱的声音缓缓地说出几个字:“杀了她!”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可是她的亲生骨肉啊,是她用自己的血脉供养的孩子啊。
说完这句话女人失去力气跌回血泊中,她身上的白色病服已经被鲜血染红,脐带还未剪断,血顺着她的下身不断地向外涌出。
接生的医生环顾了四周简陋的手术室,无奈地摇了摇头,即使他医术了得,此刻也是回天无力了。
他剪掉脐带,剪掉了女人和女婴唯一的联系。
女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她的生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弥留之际,她的嘴唇一张一合,机械般地重复着一句话:“杀了她......杀了她......”
最后一滴血流尽,女人睁着眼睛停止了呼吸。她的脸颊两侧凹陷,颧骨高高的凸起,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眶里,嘴唇干裂起皮......
她应该是个漂亮的女人吧,可现在早已看不出她原本的模样。
唯一还美的是那头瀑布一般的长发,不过此刻也凌乱地散在手术台上。暗红色的血凝在发丝间,黄色的丝巾松松垮垮地绑在发梢。
她死了。
她用自己的生命生下了一个女孩,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祈求医生杀了她。
医生看着死在手术台上的女人,再看看怀抱里的女婴,她大概只有三斤多一点,窝在医生的臂弯里只有他小臂的一半大。
她的眉眼和她的母亲有些相似。
医生解下女人头上的黄色丝巾绑在女婴纤细的手腕上,然后脱下身上的手术服,裹住她。
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是一阵敲门声,“咚咚咚”,门由外打开。
“生了吗?生了吗?”一个男人把头探进来焦急地问道。
“生下来就死了。”医生只迟疑了一秒,转过头说道。
门“吱嘎”一声关上。他看了看睡熟的女婴,把她轻轻地放在死去女人身旁。
女婴在睡梦中嘟着嘴寻找着什么,那是人类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医生轻轻地拍了拍她,用衣服盖过她的脸。
他离开充斥着血腥气的手术室,来到一楼大厅。
一堆人将他围住。
“怎么回事?怎么就死了?”一个盘发的三十多岁的女人上前问道。
“传染病,她有传染病,又难产,婴儿出生没法自主呼吸,憋死了。尸体要快一点处理,那个屋子暂时也不要让人进去,死人也具有一定的传染性。”医生面不改色地说道,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好在并没有人注意到。
“老贾,你安排一下,拉到后山烧了。”盘发的女人说完便带着一群人走了出去。
“死哪儿不好非要死这儿,真是晦气。”人群中不时传来这样的声音,对一个难产而死的女人恶语相向,医生心底的人性被狠狠地挑起。
“老贾,我跟你去吧,我怕你处理不好。”医生对留在大厅的被称为老贾的人说道。
他和老贾来到手术室,封闭的屋子血腥气仍旧浓烈。老贾戴着厚厚的口罩,仍忍不住干呕起来。
医生用浸了血的床单裹住女人的身体,他回头招呼了一声已经停止干呕而站在一旁的老贾,他俩抬起女人连同着婴儿一起放进了裹尸袋里。
医生最后看了一眼女人,用戴着手套的手替她把睁着的眼睛合上。
突然,就在尸袋的拉链拉到女婴身边的时候,她竟醒了!在包住她的衣服里来回扭动。
医生愣住了,一旁的老贾也愣住了。
“医......医生,活......活了吗?”老贾战战兢兢地问道。
而此时的女婴已经冲破衣服,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一双婴儿娇嫩的手,肉粉色的肌肤,用她还不灵活的手指在空中胡乱地摆动着。
医生知道不可能再隐瞒了。
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的老贾,抿了抿嘴唇,开口道:“老贾,孩子还活着,可她只是个女婴,咱们都知道把她交出去是什么样,不如就放她走吧。”
医生说得极诚恳,老贾原也是个老实的善良人,他跟着那些人去做什么也不过是为了生计。
老贾今年三十五岁,家里穷,还没娶媳妇,更别说有孩子了。突然,一个念头闪过。
“医生,你相信我吗?”老贾问道。
医生点了点头,他对老贾并不了解。他当医生这么多年,见识过太多的悲欢离合,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从老贾的眼神里看到了善良。而且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老贾回看了他一眼,坚定地把拉链拉上,盖住了女人和女婴。
那一晚,他们开着车拉着裹尸袋驶向大山深处,把女人埋在一棵桑树下面。
回来的路上医生开车,老贾坐在副驾驶抱着女婴。他已经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医生了,他要收养她。
俩人开着车一路开出大山,离开疗养院前医生已经和盘发的女人打过招呼了,只说医院有急事,埋完女人让老贾直接送自己回去。
离开疗养院前,老贾拜托医生给他和女婴拍一张照片。
老贾知道这个来自大城市的医生总是随身带着相机,他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显得有些局促,搓着双手甚至都没敢直视医生的眼睛。
医生点了点头,尽管这个举动可能会给他们带来危险,但他心里竟在老贾提出这个要求之前便有了这个想法。
女婴出生在这里,她的母亲死在这里,如果有一天她能够得知这一切,或许留下些什么是对的。
老贾用衣服包住女婴,小心翼翼地不使她醒来。医生刚刚给她喂了些糖水,此刻睡得安稳。
医生调整好焦距,镜头对准他们,身后是疗养院灰白色的墙壁。
“咔嚓”一声快门键按下,一张老贾抱着女婴的画面定格在相机里。
一路上女婴都没有醒,这不仅使老贾有些担心,医生看出他的焦虑,又让他给女婴喂了些糖水,说道:“她长得虽小,但她检查过了,很健康。”
听了医生的话老贾稍安了安心,但很快又陷入了新的焦虑:她长得实在是太小了,她需要奶水,而自己又从哪儿给她弄奶水呢?
他有些后悔太过草率地跟医生说要收养女婴,自己一个单身汉,突然抱了个孩子回去,在那个封闭的冯仁村,非被人戳穿脊梁骨不可。
可低头看看女婴熟睡中的小脸,红扑扑的,那几斤肉都长在了脸蛋上。嘴巴更是小巧,就如一颗黄豆那么大。她躺在自己怀里,身上热乎乎的。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显得有些不真实。从现在开始,这个女婴就是自己的孩子了。
医生在镇上的车站下了车,买了回市里的火车票。他与老贾简单的道了别,两人约定好要一辈子守着这个秘密。
医生坐在候车厅里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那张疗养院前的合照拍得特别好。尽管是黑夜,但不远处的路灯刚好照过来停在站着的人的脸上。
临分别前老贾给了他一个地址,让医生把照片邮寄到那里。
老贾在镇上买了些奶粉,又求店主借了些热水冲了一奶瓶的奶粉。
回到车上老贾发现婴儿已经醒了,躺在副驾驶上睁着眼睛看着他。
那是女婴第一次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尽管老贾知道婴儿还不会笑,可他觉得她在对着自己笑。
老贾喂了些奶粉,女婴又沉沉地睡去。
老贾在第二天傍晚到了冯仁村,但他并没有马上进村。他把车停在村口不远处的树林里,等到天彻底黑了,才抱着女婴朝村子走去。
远远的他就看见了自家低矮的泥土房,黑漆漆的。他走进院子才发现屋里是点了灯的,只是太昏暗了,近了才能察觉。
他径直拉了门走进去,冯仁村鲜有外人来,每家每户常年都是不锁门的。
“哪儿个来了?”一个妇人的声音自里屋传来。
“娘,俺嘞。”老贾说话已经走到里屋,站在了炕沿儿边。
老贾的母亲今年五十八岁,脸上是农村妇女特有的能干和朴实,老贾进屋时,她正借着昏暗的煤油灯缝补着早已破旧不堪的被褥。
最初母亲并没有发现老贾怀抱里的孩子,灯光太暗,孩子又太小。
直到女婴发出婴儿独有的咿呀声。
母亲惊住,扔下手里的针线,从炕上跑到老贾跟前。
她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是见识了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也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自己三十多岁还着打光棍的儿子,连媳妇儿都娶不着,现在却带了个孩子回来。
“哪里来的小娃?”惊讶过后,母亲伸手把女婴抱过来,问道。
“俺的,娘你甭问,只要知道是俺的就行。”老贾坐在炕沿儿说道。
“那她娘嘞?”
“难产死了。”
母子俩没再说什么,老贾烧了壶水,喂了些奶粉给女婴。
那一晚女婴就睡在老贾母亲身旁,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孙女,老贾的母亲甚是疼爱。尽管她心里也犯嘀咕,但老贾是自己生出来的,他什么脾性她是知道的,他不说自有他的道理。
第二天一大早,老贾和母亲道别,他得回去了,耽搁的太久会引起那些人的怀疑。
母亲拉着他的手嘱咐他照顾好自己,掉了几滴眼泪,又埋怨他买的奶粉自己总冲不好。
趁着天还没亮透,老贾钻回树林里开着车走了。
从那天起,女婴就跟着老贾的母亲生活在冯仁村,封闭的小村子总是闲言碎语不断,村里的人都说女婴是老贾捡回来的。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老贾的母亲都会争辩几句,说女婴就是他们贾家的孩子,谁再多说就撕烂他的嘴。
老贾的母亲初中毕业,在当时已算是有文化的人了,早年在村子里的小学教过学。
她给女婴取名,贾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