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镶金边》溪阿柠

5、第 5 章

　　明市地处东南沿海，7月到9月是台风季。

　　但这座城似有结界，以往每回预警台风登陆，居民买粮囤水严阵以待，最后台风要么偏离路线南下或北上，要么登陆后缺少水汽补充，减弱为热带低压。

　　经历次数多了，变成为《狼来了》的故事。

　　今夏强台风「龙葵」，多国气象机构均预测走往日本，但「龙葵」从形成到移动，时常不按常理出牌，不排除在明市登陆的可能。

　　电台反复播报，请各居民固牢物品，减少出行，远离广告招牌，远离电杆树木。

　　德瑞中学的学生一派淡定祥和，互相调侃今年的“明市结界”又挡住了台风。

　　“今天发卷子，我的心已经拔凉拔凉，台风可别掉头回来。”

　　德瑞中学传统，开学第一周全科测验，第二周阅卷出分。

　　作为私立院校的招牌，德瑞倡导素质教育，不公开学生的分数和排名，只可查看自己大致的成绩分布区间。
　　数学卷子是李数老师出的，题目巨难，卷子评分下来后，班里一片哀嚎。

　　几家欢喜几家愁，满分150，江致拿了142。

　　段临大大咧咧，看见江致卷子的分数，生无可恋：“还是人吗？”

　　江致数学好，其实不是新鲜事，自初中起参加大大小小的竞赛，家里一摞奖牌，考得好不算新闻，考得不好才是。

　　李数出的卷子多少有点变态，据说年级平均分刚刚三位数——才102，有些人拿到卷子低头耷脑 ，一看就考了两位数。

　　段临高出平均分许多，132分。考得好的学生，带着股不自知的自信张扬，能大大方方地借江致的卷子说：“压轴题后两问做了吗？借我抄下，我订正错题。”

　　时宁一直没有转头，拿到试卷，只看了一眼便折叠起来，夹在文件袋中。

　　江致在后座，看不见时宁正脸，辩不出前桌是喜是愁。

　　过了会儿，时宁头也微微垂下，整个人无精打采。

　　江致想，这萎靡的模样，估计也是两位数。不过时宁参加艺考，主要考察小提琴专业能力，对于文化分要求不高，就算考得不理想，也不必过于低落。

　　李数讲课时与平日幽默搞笑的状态截然不同，他语速很快，知识点密集跳跃，需要全程紧绷神经。

　　这节课讲解试卷，班里氛围肃穆，时宁一整节课闷着，好似受了打击以后一蹶不振，讲到最后的大题才勉强抬头。

　　江致愈发确认，前桌数学考砸了。

　　其实时宁只是昨晚没睡好。他房间空调坏了，下半夜被热醒，整个人昏昏沉沉。吊着一根神经听完课，没去吃午饭，转头去盥洗室冲把脸醒醒神。

　　受台风外围影响，明市天色阴沉，风力逐渐增大。时宁的下巴挂着未干的水珠，回教室路上，白色衬衫的衣摆随风微微鼓起，额前发丝飞扬，露出光滑平整的额头。

　　“喂，江致，你看什么呢？”段临拍了拍江致肩膀，顺着江致的目光，仰头望连廊，空无人影。

　　“没什么。”江致收回眼神，“去食堂吧。”

　　吃个午饭的时间，情况天翻地覆，各频道紧急插播新闻，「龙葵」忽然在海上掉转方向，错开日本，直奔明市。

　　“明市结界”被打破，今年的台风一改常态，掉头之后加速前进，从强台风升级为超强台风，裹挟太平洋的水汽，来势汹汹，世界各预测机构都傻了眼。

　　微博实时热搜变成了「妖风龙葵」。

　　直面台风的城市，受冲击最大，各单位紧急停工停产停学。教育局迅速下发通知，要求提前组织学生有序离校。

　　狂风大作，部分学生被家长接走，剩余的都在打车。时宁常坐的那班公交，被吹倒在路边的树木阻挡了过不来，地铁有路面段，因风力等级过高停运了。

　　至于打车......前面排了一百多个人，上回见这场面，还是半夜的复衡路。

　　时宁叹了口气，整个人愈显消沉。

　　“回花溪园吗？”江致走到时宁身旁，“我今天开车了，一起走？”

　　时宁知道江致家庭条件不错，但现实的不错程度，远超想象，尤其坐进那辆银灰色保时捷的时候。

　　高中生开保时捷上学，就很离谱啊。时宁扣好安全带，犹疑一瞬，问：“你有驾照的吧？”

　　“当然，”江致一脚油门滑到主干道，侧头望了眼时宁，“放心。”

　　本打算先去宠物会所接十一，医生说明天已为狗崽安排了第二场腿部手术，术后需要专业的照顾，台风天来回不方便，万一狗崽术后有不适，无法及时就医，索性住在会所，有值班工作人员。

　　于是江致掉头，径直开回花溪园。

　　老小区普遍没有地下车库，地面车位有限，出了名的停车难。江致开车绕了两圈，勉强等到一个空位。

　　慢慢接近台风旋涡区，风急雨骤，雨水泼在窗玻璃上，模糊了视线。

　　车内只有一把伞，江致先下车，从车头绕到副驾驶，接时宁一起躲到伞里。

　　两个大男生，中间留一拳距离，仍能感受对方臂膀散发的热度。

　　风把雨滴吹得四向乱坠，打伞形同虚设，走到楼道口，双双淋成落汤鸡。

　　“谢谢。”时宁撸了把刘海，雨水沾湿眉眼，狼狈又愈显清俊，“回去先洗个澡，别感冒了。”

　　原本约的晚上空调维修，天气恶劣，放学路上就收到空调售后发的信息，说今天来不了。时宁极怕热，想到又得在蒸笼熬一夜，心如死灰地打开房门。

　　他被眼前景象惊呆。

　　外面下暴雨，屋内在下小雨——顶楼防水没做好，天花板渗水，形成几道水渍，墙壁喝饱了，吸收不住更多的雨水，滴答滴答下落。

　　地板形成一滩浅渍，被褥也未能幸免，潮湿一片，房间今晚是不能住了。

　　事到如今，时宁终于领悟中介那句“老房子防水这块都不太行”的提醒，良心中介啊。

　　他联系物业，管事的说尽快帮忙联系维修师傅上门检查。时宁果断将私人物品转移到高地，找了闲置的塑料盆接雨水，防止泡坏地板，影响下层住户。

　　外面风越刮越大，台风天不能开窗，室内潮湿闷热。多处渗水，插电开热水器洗澡不安全，顶着一身黏腻，时宁全身不舒服。

　　又过了一刻钟，物业迟迟没有准确音讯，只说了一句“正在努力解决”。也不知还要等多久，时宁草草擦干皮肤上的水珠，去敲五楼的门。

　　江致见到潮乎的时宁，莫名想起了酒店外救十一的那一幕。狗崽缩成一团，明明模样是孱弱的，眼神却淡然平和，写着“我还好，无需被保护”。
　　江致忽而生逆，保护了这条瘸腿小狗，还惯得它恃宠生骄。

　　时宁手捧热茶，坐在江致家的餐吧吧台，此时物业来电，告知他维修师傅都不出活，台风天的没人愿意爬屋顶，太过危险，最快也要等到台风过后接工单。

　　时宁放下杯子，无奈拿起手机：“要不我这两天找家酒店吧。”

　　风声呼啸，雨势危殆，江致惯常不爱与人同住一屋，但是......

　　“你住我这儿吧。”但是特殊情况可以例外。

　　时宁本想拒绝，也没有什么特殊原因，他习惯裸/睡，睡着以后不自觉地会脱掉衣服，住别人家有耍流氓嫌疑，即使对方也是男的。

　　可是方才打车那么难，估计司机台风天都回家不接新单了。思来想去，时宁说：“谢谢，又打扰你了。”

　　刚搬到明市，时宁行李不多，为避免被雨水浸泡全军覆没，江致陪时宁一起上六楼，先将重要物品搬到五楼。

　　时宁最先拿他的小提琴，放置在江致家客厅的一处角落。他还穿着淋湿的校服衬衫，弯腰放东西，隐约可见躬起的肩胛骨。
　　书包里的作业本摊在茶几上风干，江致看到一张数学卷子，146分。

　　李数的卷子，艺术生能考146？！竟然比他还高4分？！

　　江致又多看了时宁好几眼。时宁的衣服都湿了，空调冷气一吹，不自觉地打冷颤，身体微微发抖。江致从时宁脖颈处移开目光：“......先去洗个澡吧。”

　　时宁也不扭捏，拿了换洗衣物进浴室。江致的卫浴间是极简风，布满年轻男生的生活痕迹，时宁小心翼翼，尽量不弄乱物品摆放位置。

　　江致平日不开伙，冰箱里塞满了刚从时宁家搬运下来的食材。虽不常亲自动手，但依照江璟承和温云起的教育要求，江家孩子各个会下厨。
　　扫了眼食材，江致最后挑了两个番茄，解冻虾仁，做了份简单的番茄虾仁意面。其中一份没加糖，他想，喜欢双倍量柠檬水的人，应该口味偏酸。

　　时宁洗完澡，头发吹半干，走到客厅就闻到了意面香味。中午在学校忙着补觉没吃饭，时宁惊觉肚子饿得很，寻着味儿坐上餐桌，夸道：“卖相看着很好吃。”

　　尝一口，啧，味道超赞。

　　时宁进食动作很斯文，饿到前胸贴后背，也不存在狼吞虎咽，大概是性格原因，永远显得不紧不慢。再加上平日与小提琴为伍，与古典音乐为伍，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清隽。

　　时宁和苏向笛的待遇一样，都只能睡沙发。江致生活习惯很健康，空调打到26度，盖薄被。不像时宁，打到最低温卷厚被子，每晚跟冬眠似的。

　　时宁难得穿睡衣睡觉，稍一动身，布料卷皱成一团，他浑身不舒服，非要将衣服拉平顺直，才觉得自在些。
　　翻来覆去怕吵到江致，只好小范围内悄悄颠身。

　　“怎么了，睡不着？”冷不防头顶传来声音。

　　时宁一个激灵，吓得差点从沙发上掉下去。

　　江致打开一盏落地灯，房间明起昏黄光亮，当下看清了时宁的清明的面色，丝毫没有睡意残存，看来从头到尾都没睡着过。

　　时宁有些尴尬，随便找借口：“那个，我可能有些认床，你怎么还没睡？”

　　因为苏向笛，江致被苏向笛烦得不行，“纡尊降贵”陪他打几局游戏。普通人打游戏是为了放松解压，休闲娱乐，倘若对象是苏向笛，那大概为了治低血压——被他气的。

　　操作稀烂，没脱离表兄弟关系就算江致善良。

　　江致越打越烦躁，越烦躁越精神，于是起床喝水降火，发现沙发上那位也醒着。

　　时宁反正一时半会儿无法入睡，住人家家里无以为报，自告奋勇地说：“要不我陪你表弟玩游戏吧。”

　　江致犹疑着。

　　时宁坐在沙发上，领口的皮肤在暖灯照耀下细腻光滑，他又重复一遍：“好吗？”

　　江致垂眸看他，说：“好。”

　　反正凭苏向笛的智商，很难发现对面换人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