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道行尚浅 ...
-
“姐姐,姐姐。”
少女一双灵动的眼睛里泛满莹光,哀怨而无助,她每向陆爻走近一步,陆爻所在的地方就莫名后移一寸。
除了两人以外的所有东西,均是一片朦胧模糊,分不清时间,辨不出地点。
对方的身影如此清晰相近,两人的距离却终如水中捞月,无法拉近……
嘎!嘎!
幽林中怪鸟大叫的声音将陆爻从思绪中唤醒,一切又再次破灭,回归现实。
风止万寂,月明星稀,树影斑驳地落在两排房屋之间的空地上,由西向东,影影幢幢。
房内并未点烛,陆爻站在窗扇的后面,虚掩了身影。
前方,两只黑影从前院鬼鬼祟祟而来,走走停停,最终在一个房间朝北的窗扇前,翻身跃入,消失无踪。
陆爻又等了片刻,才从房间走出,朝长廊另一处尽头上的房间走去。
时值深秋,白日里落下的初雪已悄然息止,长廊的扶手上堆了一层薄薄的盐雪,莹莹微闪,渗透丝丝凉意。
夜里的寅微寺与白日里没有什么区别,各处房间都是门扇紧合,没有一点烟火气。
偶尔有女子莫名其妙的叹息声从耳边拂过,徒添一丝与寺庙并不相符合的暧昧缱绻。
步行接近长廊的尽头,陆爻停下了脚步。
这处房间的房门前并未悬挂门牌,意味着尚未有人落定入住,是她今夜可以暂时栖身的地方。
推门而入,丝缕带了点甜味的熏香钻入鼻孔。
房内四处窗扇紧闭,仅有身后的地方,有月华穿透窗纸倾泻而下,朦胧疏离。
陆爻摸索着往房内昏暗的深处走去,打算简单靠在榻上浅眠,稍微积储精神,以应对明日白氏发现她将陷阱调转的事。
单薄的衣物不足以暖身,从冰窖一样的湖底里被救起后,寒意就一刻也不曾离身,游走在骨头的缝隙之间。
在精神稍稍松懈下来的瞬间,电梯事故中被突起的铁片刺穿胸口,在冰冷的湖水里被人一把捞起的画面犹如走马灯,灯影绚烂耀目,一帧一帧地闪过。
陆爻揉了揉犹如冰碴的肩头,转而往依稀是放了茶桌的方向走去,希望能找到火折子一类的东西,暂且暖一暖身子。
此处寅微寺地处偏僻,距离陆爻被人救起的湖泊并不远。
或许明日她可以尝试再走一趟,看看冥冥之中,是否真的有传送门一类的东西,可以让她回到原来的地方。
冷冰冰的松香味从鼻前幽幽泛过,这种香味十分独特,自带凉感,却又与薄荷香截然不同。
对,那个将她从水里救起后又不辞而别的人,或许也是关键。
等等,松香味?!
一片漆黑中,陆爻犹如暗林中捕捉到掠食者气息的小动物,要将刚迈出的脚步收回,却一个踉跄。
脚步还未踏定,身子摇摇晃晃。
光影虚幻之间,前一步是地狱一般的幽暗,后一步是扑所迷离的弱光所在。
有人从一片浓墨中的前方伸手搭在她的腰间,一环,一勾,将脚步虚浮的她带离地面,无声且准确地闯入一处窄小的笼格之内。
她的半张脸被那人掌住,梅花纹的门扇在眼前被轻轻合上,耳膜上打鼓一样的血流声飞快地奔流,让人全身发热。
年轻男女嬉笑的声音随着骤然加强的光影装满了整个房间。
散发着甜味的熏香似乎将他们的感官都钝化了,很快,香衣凌乱地散落于软榻的四周,娇媚的叹息声肆意而毫无禁忌。
“要是敢坏事,我让你生不如死。”
男子的嗓音低沉入骨,自带凉感的松香味随着两人紧贴的肩颈蔓延而来。
应是衣柜的空间内,男子身材修长而健壮,半佝偻着身子,一手捂在她的脸前,一手撑在衣柜内侧一侧薄板上。
空间大概比棺材还要窄小一些,陆爻被他圈在怀中,不敢动弹,硬生生地将放一幅活动的春宫图收在眼里。
命比纸薄。
两个世界里共用了一副容貌的两人,也不知是这个县令府庶女真的命运多坎,还是穿越而来的陆爻实在煞气深浸,竟能如此接连遭灾,没有一点活路。
如果这次真死了,她是不可能再有看到妹妹醒来的一天了吧。
手心上莫名划过热泪,拓跋臣倏尔松开了手。
他并无意收了她的性命,否则她不会还有落泪的机会。
陆爻,桃泽县县令陆惠泽之庶女,家中排行第三,生性懦弱羞怯,身如弱柳,容貌娇美,足够惹人怜爱。
早在决定将其从湖中救起前,她就已经是他的一枚棋子。
再次重逢时,晶莹的雪花如飘絮拂面,她玉面瓷白而红润,不动声色地将主母精心设计于她的陷阱转嫁于仇人的模样,出其意外地,让人心悦。
然而,这些表现的确与此前汇报中的她有明显的不同。
表面胆小懦弱、柔弱可怜,实则不动声色、心狠手辣。
足够出人意料,让人欣喜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有同胞的姊妹吗?”
前一句还是要威胁她乖乖听话,后一句就开始做家庭访谈?
男子突兀的问话让陆爻一时不知如何答复,也就在这须臾之间,趁着床榻上的两人偃旗息鼓的缝隙,男子将她一把抱起,化为一阵黑影,转移了场地。
冷风呼呼地划过耳边的声音刚停,陆爻就被扔在冰凉刺骨的地板上。
没有丝毫的犹豫,陆爻一股脑地爬了起来,用前臂挡在双眼前。
“没有。大侠,小的无意搅浑,小的自知自身命如草芥,绝不会对外多说一句!求您饶了我!”
“饶了你?”
男子自喃,兀自绕着茶桌踱步,仿佛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月凉如霜,房内遍地皆是凉意。
他着一身轻便的靛蓝色长袍,衣摆上绣着不明显的水波纹,用的面料一看就知道比白氏母女的还要好上几分。
对于这个世界,陆爻也是初来乍到,她所认得的最高级别的人物就是她的生父——桃泽县县令陆惠泽。
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多的是能将一介七品县令压下去的狠角。
“小的不才,只要大侠吩咐,小的愿意做牛做马!”
陆爻话音刚落,仿佛久等了这一刻,男子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敏锐,如银光冷冽,堪堪停在了她的脸上。
“你不过一介县令之女……”
男子话还没说完,就被门外来者粗暴地推门闯入的阵势所迫停。
月华铺就的光影中,白氏一身穿戴整齐,肩上与耳后映衬出一圈与她相违背的圣光,面上煞白的铅粉层层叠叠,因着疯狂的笑容,大张的红唇旁沟壑明显。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这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与男人……”
撞见陆爻与男子独处的场面,白氏欣喜若狂,面上的每一处阴影都在宣告着庆典。
陆爻想开口制止。
如今正是生死的紧要关头。
她的预感不会错,她身旁的这个男子可不是心怀悲悯之人,搞不好,还是一位不请自来的煞神!
啪!地一声。
滚烫的液体飞溅于面。
陆爻还没来得及伸手去验,白氏丰腴蛮横的身体已扭曲着瘫倒在地,猩红的花纹从脖子往下的位置迅速生长,犹如藤蔓,汲汲饮取生命最后的鲜活。
“聒噪。”
拓跋臣将视线从白氏惨白的面上移开,落在了跪坐于地的陆爻的面上。
女子繁发纷乱,肤白胜雪,星点红梅从耳垂的位置开始斜着往下延伸,樱唇微启,一双美目藏于雾中,让人看不清深浅。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想起来,整整一夜里,心头辗转难平的不自在从何而来。
设陷嫡姊,毁人清白,见主母血溅于眼前,这传闻中胆小懦弱的陆爻,实在是过于镇定自若,犹如换了一个人一样。
“白氏已死,你正好可以推动你的生母林氏上位,在出嫁之前为自己争取从庶出逆天改命,变为嫡出女郎。”
这人不简单,身手不凡,知其底细,还救过她的性命。
即便是在危难时刻,陆爻也没有停止思考。
停顿须臾,陆爻回过神来,伏地跪拜。
“多谢大侠不杀之恩!”
“我听闻林氏曾经是位琴女,想必也有授你一二。”
“是是。”
陆爻将视线从男子滴血的长剑上收回,想起自己对原主的生母林氏知之甚少,只知道林氏是在景国边境的艺楼长大的,打算敷衍过去。
“姨娘通识乐理,曾教过我些许。”
“那你抚筝如何?”
古时候的琴,不是指古琴吗?!
陆爻心惊,胸下一阵鼓动,面上仍是平平,“略懂。”
“噢。”
男子的脸骤然又向她靠近了些。
“不对,林氏是抚琴的琴女,你学的是七弦古琴才是,我说的对吧?”
“是,姨娘主要教的就是古琴,家中的筝早就在小的幼时就摔毁了。”
男子的鼻息就在近侧,陆爻咬紧牙根,控制着脸上不留破绽,指端轻颤,握拳往身后躲藏,看向了地上早已没了声息的白氏。
“县令府离此尚远,大侠能否指教一二,小的应如何将她的死掩埋过去,以免再滋事端?”
“她当然不能死在这里,我自有分寸。”
陆爻心中疑惑不减,抬头去看时,正好撞见了对方的视线,对方高鼻深目,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闪烁着野兽的光芒。
陆爻恐再深陷其中,连忙将视线收回。
只听对方打了一个响指,两个墨色的影子从支起的窗扇下来去如风,眨眼间就将白氏的尸身撤离。
“三女郎,后日再会。”
不过弹指之间,房内熏香如常袅袅,地面血渍被擦得一干二净,除了陆爻脖子上残留的点点血印,没有人能找到白氏曾到访过这个房间的证据。
好一会,陆爻才敢将眼睛从地板上抬起。
折腾了半夜,她竟然又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离,陆爻艰难地爬到榻上,将两三摞的棉被尽数往身上堆叠,许久才积得一点暖意,双眼盯着桌上的香炉出神。
白氏死了,总算是少了一个麻烦的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