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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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文七年春，帝都盛京。
一辆华丽的马车疾驰于盛京道上，向城内飞速进发。马车内盈满了淡淡的花木香，一系列陈设考究，十分富贵雍容。
车内静谧安宁，坐着一老一少两位女子。面目端丽的妇人低垂眉目，正有规律地抚弄腕上佛珠。戎装少女则正在闭目养神，长发高高束成马尾，随车辆的颠簸甩出利落的弧度。
这一老一少正是朝中武将的主心骨，保家卫国的大英雄——靖远侯徐千峰的妻子和女儿。
八年前夷狄突发极寒，牛羊死伤无数，北狼王生出不臣之心，集结十万兵马大举入侵北疆。
危急存亡之秋，靖远侯主动请缨，前往北疆平定夷狄之乱。先帝大喜，封靖远侯为北伐大元帅，并于出征的前一天晚上，在福庆殿摆酒设宴为其践行，提前祝贺大元帅凯旋而归。
于是靖远侯拖家带口，前往极北苦寒之地，抗击夷狄。
经过八年艰苦卓绝的浴血奋战，靖远侯终于平定战乱，北狼王自愿向大昭俯首称臣，岁岁进贡，以换来太平。他又花了好些功夫搜查间谍和安抚边户，诸事皆宜后才请旨回京。
接到陛下同意返京的旨意后，靖远侯携其幼子，带着敌方降书先行回京，他的妻女紧随其后。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听得人群嘈杂之声，方夫人心中微微一动，掀开帘子向窗外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繁华景象，商铺林立，车水马龙，比之她记忆中的盛京，还要繁华热闹。
我们回来了。
方夫人动了动唇，对着这座阔别八年的城市无声地道。
将周遭盛景尽数映入眼中，她放下轿帘，把视线投向自家闺女，不知想到什么，眉宇间笼上淡淡的愁色。
她的夫君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战功赫赫，统帅三军，对她又宠爱有加，从未纳妾，夫妻数十年恩爱如初。自己也为他生下一双儿女，皆为人中龙凤。女人做到她这份上，按理说世上再没什么可烦恼的了。
可偏偏还有桩事堵在她心里，让她茶不思饭不想。
那就是她闺女的终身大事。
方夫人将自家闺女从头至踵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啧啧叹了两声。这脸，这胸，这腰，这腿，哪哪不像个大美人，怎么会双十年华还未出嫁呢。
她思来想去，觉得原因有二。
一是自家闺女过于强悍。她天生神力，同军中糙汉掰手腕，举石锤，竟没人能比得过她。在北疆这八年，她也不知取了多少敌人首级，为她爹平乱出了多少的力。
军营中和徐晗如年岁相当的小伙子倒也不少，和她相处得也甚是愉快，可鲜少有人嫌命长，大胆攀折这朵霸王花——毕竟那是个能将你高高举起来远远丢出去的女人。
这些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糙汉子，自然是喜欢娇滴滴的小美人，似徐晗如这种勇冠三军的女战神，他们只想当作哥们来处。
二是自家闺女眼光太高了。在北疆的这八年，本就少之又少的追求者，又通通被她给拒绝了。
剑眉星目的侠客，不合眼缘。
风流倜傥的少爷，不合眼缘。
清俊儒雅的书生，不合眼缘。
……
在用同样的理由拒绝掉第七位追求者后，方夫人忍不住问自家闺女是不是心有所属了，她却只是用“匈奴未灭，何以成家”的理由给搪塞过去。
因为本身太强，眼光又高，自家闺女就这样蹉跎到了二十岁。同龄人生下来的孩子都可以办满月酒了，她却依旧形单影只。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儿迟迟未嫁，眼看就要成为被人取笑的老姑娘，可她还跟个没事人似的，整天乐乐呵呵。
方夫人心急如焚，终日为其婚事奔波操劳。靖远侯倒是不着急，还时常劝说夫人：“你且宽心，我们这样的家世，总会有好人家来说亲的。”
只是方夫人并未听进去。在她看来，就自家闺女这日天日地的霸王性格，如何能在娇软美人遍地跑的盛京杀出重围，觅得佳婿。
她想着想着，只觉前景惨淡，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不轻不重地用手指点了点闺女眉间。
徐晗如被她点醒，猛地睁开双眼，却见母亲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神情严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干咳两声，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了？”
方夫人字正腔圆地说：“闺女，你今年二十了。”
徐晗如闻弦歌而知雅意，立马手抚胸口，作伤春悲秋状：“老天爷什么时候能降下个美男子给我啊！我好恨嫁啊！”她的表情浮夸之极，让人一看便知是在做戏。
对方敷衍的态度让方夫人十分不满，她恨铁不成钢地说：“闺女啊，不是我说你，就你这个年龄还没成家的，也是寥寥无几了。据你亲娘打听，你的旧时同窗，除了你和那位熹王殿下，就没有单着的……”
方夫人正自絮絮叨叨，不经意间却瞥见闺女不知何时高高扬起的唇角。她心中纳罕，声音徐缓地向对方问道：“你笑什么？”
徐晗如掩饰性地摸了摸鼻子，淡声道：“您眼花了吧？我没在笑啊。”
方夫人探身向前，目光一寸寸掠过她的脸，却见她面上波澜不惊，好像刚才的笑意只是自己的幻觉。
她定了定神，就着刚才提到的人名，打开了话匣子：“熹王殿下，你还记得他吗？八岁那年，你进了皇家书院，和人家同窗读书。我记得你那时老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转……”
徐晗如低垂眼帘，长睫掩去眸中色彩，银牙轻启：“怎么会忘记呢？”她的声音犹如叹息，像是在同方夫人对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方夫人回首过往，面上显出些怀念的神色来：“你那时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练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转了性子，每日里刻苦学习，咬牙训练……”
黑历史骤然被揭，徐晗如面上有些挂不住，向来随意的语气此刻有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方夫人，有你这样埋汰自己亲闺女的吗？”
哼笑一声，方夫人慢悠悠地说：“照我看啊，你这野丫头，就是受了人家的熏陶，终于意识到不能继续颓废了，要奋发向上了……”
徐晗如短促地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垂着长长的睫毛不知道在想什么。
母女俩相对无言，马车内骤然安静下来，隔绝了尘世喧嚣，自成一方世界。
一片静谧中，方夫人的思绪顺着她刚刚提到的熹王殿下蔓延开来。
这位熹王殿下名唤舒木安，贵为亲王之首，是大昭当今最年轻的亲王。他是先帝的第七子，今上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的母妃原本是宫廷琴师，因为相貌出众、琴艺超群而被先帝相中，纳为宸妃并百般宠爱，惹得后宫众妃嫉恨不已。
就在她怀上龙子后，她的房中被搜出刻有先帝生辰八字的木头人，上面还插着密密麻麻的针。
巫蛊之术乃是宫廷禁忌，先帝震怒，不由分说将其打入冷宫。一朝从云端跌入谷底，宸妃动了胎气，提前诞下七皇子。
七年过去，某位涉事宫女向先帝告密，原来当年的巫蛊案乃是丽妃栽赃陷害。
先帝又惊又怒，处死丽妃后，便欲迎回被他无情打入冷宫的宸妃。
只是在冷宫的这七年，宸妃从身到心备受折磨，早已病骨支离，全靠一口气硬撑着。沉冤昭雪的消息传进来的那一刻，她便咽了气。
先帝对宸妃心怀愧疚，将她所出的七皇子交由皇后抚养。因着早产，七皇子生来体弱多病，时不时染上恶疾，在鬼门关走过好几趟。
只是不同于他的病弱身体，七皇子天资聪颖，四书五经无所不通，琴棋书画样样皆能。
十岁那年，他还曾将一场血腥政变扼杀在摇篮里，凭一己之力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除夕夜，先帝在宫中设宴招待宗室子弟并文武百官。
赴宴前，舒木安意外瞥见四皇兄袍服下藏着的龙袍，却并未打草惊蛇，而是于宴席之上，偷偷藏起一只白玉杯，随后请求先帝挨个排查盗杯之人。
先帝命人搜身，却发现四皇子藏于朝服下的赭黄龙袍，惊怒交加，当场喝令带刀侍卫将其拿下。
原来四皇子觊觎皇位已久，无奈太子早立，他便计划着今日发动政变，弑兄杀父，谋权篡位。
他自认计划万无一失，所以连龙袍也早早穿在身上。只是尚未动手，便着了那位七皇弟的道，以致功败垂成，身陷囹圄。
一场注定会掀起腥风血雨的政变，就这样被七皇子轻描淡写化解，不知有多少人因他免于一死。当时还只是十岁稚童的舒木安，凭着这场自导自演的戏，赢得了朝野上下一片赞美之声。
这位七皇子尚年幼时，方夫人曾有幸见过数面，小少年总是沉稳持重，身上清雅高华的皇室气度让她印象深刻。
听说如今的他已长成为芝兰玉树的青年，身为天潢贵胄却从不仗势欺人，跟普通百姓讲话都温柔慈和，一派翩然如竹下清风的君子风度，再加上和她女儿青梅竹马的情谊，实乃女婿的不二人选。
可惜白璧微瑕，舒木安先天体弱，这样的药罐子如何能与自家闺女这样的火药罐子共度一生？
方夫人正自惋惜不已，突又想起某件事来，心里咯噔一跳。
她曾数次撞见自家闺女抱着她的兔子玩偶，一边流着哈喇子，一边在睡梦中低声唤着“安妹妹”，面上还带着痴笑。
脑海中像是有一道闪电横劈而过，方夫人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哪个少女不怀春，自家闺女这些年来却并未表现出对男人的半点兴趣，难不成……
方夫人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副太过可怕的画面来。
女儿和她的安妹妹手拉着手，双双跪倒在她跟前，连磕了三个响头，请求她让她们在一起。
这样不容于世的爱情，她是该含泪祝福，还是要棒打鸳鸯？
方夫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已经在为还没到来的未来心烦意乱。她深吸三口气，强自按捺住心中的不安，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闺女，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
其中“男人”这两个字，被她重重咬出来。
徐晗如正以手支颐，观赏帘外风光。灿阳不吝啬地洒进来，为她精致的侧脸镀上一层耀眼金边，让她整张面孔显得更加明媚鲜妍。
她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盛满璀璨笑意。
方夫人听见她轻轻地说：“我喜欢……温柔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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