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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深忽梦少年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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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宫
太后疲倦地倚在贵妃榻上,总算把成飞凌的后事办妥了,想起昭阳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突然心中一顿。曾几何时她也如昭阳一般,只是她不似女儿的不顾一切。或者昭阳的决绝是她所希望的,只是昭阳即使与成飞凌成婚亦不快乐。
今夜,太后想起了一些往事。
三十年前的太后也不过是豆蔻年华。她是丞相之女,父亲乃是琅琊王氏后人,而母亲则是皇帝的嘉夜公主。她,王绿蔷在遇上成子琤之前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那么在遇上他以后,她同世间所有平凡女子一般无二了。
成子铮又是怎样一个人呢?他是端王朝世代大将军家族的子弟,现任大将军成之信的长子,可继承父业的反倒是他二弟成子珣。成子琤自己说自己只有做闲云野鹤的命,没有通达官场的运。
闲云野鹤?是纨绔子弟吧。
王丞相府
“蔷儿,你又去哪里了?”王夫人,也就是嘉夜公主看着满身污泥的女儿。
她满不在乎地回答:“我去找成伯伯学武功,可惜他不在,所以我去校场找他。”
王夫人愠怒道:“一个姑娘家弄成这样像什么样子!还翻墙了出门不是?!我让你从小和你几位哥哥一起学书教养,没想到把你惯成这样!”
绿蔷似乎也感到母亲是真的生气了,只好腆着脸,走到母亲身边,拉着她娘的手,讨饶地撒娇:“娘,娘,别生气了!是我错还不成吗!”
王夫人脸色稍霁,无奈地叹口气:“你明年也要及笄了,还这幅男孩心性。幸好,你爹已为你安排了一门亲事,不然你以后看怎么办!”
“什么!”绿蔷惊呼!她怎么能就这样嫁给一个她见都没见过的男人!
前厅
正好成将军也来了,正与王丞相寒暄着,在成将军右首边立着一个少年人。
“爹!”她跑到她父亲身边,“爹,我不嫁!”
“胡说!大人谈话,你一个女孩子跑来做什么?”王丞相年近四十的样子,儒雅而风度翩翩,即使在斥责女儿时仍是一派端正有礼。
成将军温和地向绿蔷笑了笑,转头对王丞相说:“世青,何必对年轻人如此严苛呢?”
成之信一点也不像个武将,甚至比王丞相更像个文人书生。
“蔷儿如今这么胆大妄为就是你们这些世伯、世叔和她母亲宠出来的!”王丞相似乎觉得自家女儿太欠管教。而成将军脸色黯了黯,便不好再言语了。
王丞相缓和了一下语气,把绿蔷唤道跟前,指着那个少年人,说:“这是成将军的儿子,成公子。”
她以为他是成子琤,她偷出家在外玩遇上京城里的无论名媛淑女还是青楼名妓嘴里必定都有成子琤这个名字。
“你是成子琤?”她问,但却已肯定。
那少年人缓缓走到绿蔷面前,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半头,端的是玉树临风,长身玉立。
“在下成子珣,小姐认识家兄?”他的声音很是有金石感,听起来很冷硬又华丽异常。
她并不喜欢成子珣,没来由的。“我不喜欢他,爹,我不嫁!”
成子珣也不在意,只是温文一笑,说:“王世叔,小侄有一事容禀。小侄已有心上人,且大哥尚未娶亲,身为二弟不可抢先。”
成将军也不赞成这桩婚事。
“王丞相,犬子实在配不上令嫒,余带犬子前来就是说明此事。”
她爹明显是属意成子珣,但人家拒绝,也不好再作要求。所以婚事作罢。
她松了一口气,幸好婚事告吹,不然她恐怕会采取决绝的手段来拒婚。不过她现在更加好奇成子琤了,他会不会和成二公子一样不讨人喜欢。
王绿蔷此时女扮男装,她自以为没人看出来,事实是京城里人已看多如她这般行径的大家千金、侠女了,所以才不在意。
她穿街走巷,眼睛贪婪地看着丞相府外的所有她不曾熟悉的事物。然后她看见了他,一个青衣翩翩的清俊男人,当时她想:他长得真好看,比爹还俊!
这个男人正在舞剑,在一家妓院门前舞剑,还穿着青衫,与她名字里的“绿”相同,真好像专门候着她似地。多年后绿蔷想起这场遇见都以为是一场预谋。
青衣客也看见了绿蔷,朝她笑着。这明晃晃的笑容把她的心搅乱了。少女芳心暗许本是极容易的事,她陷进去了,虽然现在她还不自知。但青衣客却是个风月高手又怎会有不知的道理。于是他停下手中的剑,带着温文的笑容走近她。
“这位小姐,面善的很,在下是否见过你?”这招虽然已经滥觞,但是用的多证明有用。
那是的绿蔷还不懂得隐藏,直把心里想的给说了出来:“你这个人好生无耻!”
他反倒笑了,却是很桃花的笑容,手里的剑也不知怎么成了把折扇。“啪!”他打开扇子,拿在手里摇啊摇的,整个一纨绔子弟。
“在下的确知道你,王绿蔷小姐。”
绿蔷颇为惊诧,“你怎么认识我?”
青衣客合扇抵颌,略一低头,“在下成子琤。”
她好像明白了,脸上有些不自然,毕竟刚拒绝了对方的弟弟。“幸会,成大公子。”
“哦?幸会?在下以为王小姐很讨厌成家人,不然何必当众拒绝吾弟?”
绿蔷知道成子琤会这么问,但她想不出该怎么回答。或者说她根本不需回答,反正他之于她只是不相干的人。所以她也不顾是不是失礼地转身走了。
可似乎成子琤并不打算就这样让她走,“在下听说小姐对在下很感兴趣,是否小姐因此拒绝吾弟呢?”
她听到这话竟是有些欢喜的,莫不是她真的喜欢成子琤?
可等她回过神,他已经走进那家妓院,纵她再大胆,她也知妓院也是去不得的。
接连一个月,她出门总能遇到成子琤,他是故意的。但这一个月里她也有十来天遇不到他。
天有小雨,不是出门的好天气,可绿蔷还是出门了,为了遇到他,她坦率地面对自己的心。
绿蔷不留恋一路上有什么风景,她只想见到他罢了。于是他也出现了,站在桥边,还是一袭青色长衫,俊美无俦。成子铮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濛濛细雨里好像画中人。
她跑过去,“成子琤。”
“王小姐,你来了。在下正好有事相告。”
她很高兴地以为他要说。。。。。。
“在下明日要离开长安一段时日,所以特来告别,免得小姐怪罪。”
“我有什么好怪罪你的!”
女孩家果然都是这般口是心非的,成子琤当然明白。
“绿蔷。”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也是唯一一次,他的声音和平时有些不同,不是轻佻的,而是和他弟弟一样的金石感。
“嗯?怎么了?今天我们去哪里?”
成子琤又是那副纨绔公子哥的样子,“今天我们游湖。”
她记得那天成子琤嘴角的笑意,记得那天的细雨景色,却偏偏不记得她自己是怎么笑怎么高兴怎么看着他的。
初夏时节,她身边的不是成子铮,是成子珣。
王丞相还是属意成子珣,希望他们能有个好结果,但他不知道自家女儿早就心有所属了。
他们沿着护城河一路漫步,天朗风清,绿蔷的心情却一点也不好。
绿蔷心里头想着成子琤,说出口的也是成子琤。
“令兄,归家了么?”
“昨日傍晚刚回,王小姐是喜欢家兄的吧?”
她的心事就这么挑明在阳光下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只好低头不语。
我想被说中心中爱慕之情的少女大抵也都这般脸红不语吧。
成子珣看了看身边并行的王绿蔷,用他金石感的声音继续说:“家兄说他对小姐你十分欣赏,恐怕在下以后得唤小姐为大嫂了。”
她虽不喜欢成子珣,但她决计不愿自己被人认为是不知廉耻的女子!
“我和令兄并非公子所想的那般!”
他愣了一下,“小姐多虑,在下绝无不敬之意!”
绿蔷见他神色诚恳,便又问:“令兄可有心上人?”
成子珣没有回答有或没有,他只是说:“小姐还是亲自问家兄吧。”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绿蔷看不懂的神情,安慰而又带点不情愿的神情。她以为是成子珣对自己有意所致,她以为成子琤定是喜欢自己才教成子珣是这般心情。
又三日
绿蔷之母王夫人的寿辰已到,皇帝一向疼爱嘉夜公主这个妹妹,故特令王丞相为其大办宴席。而成家自是受邀之列,绿蔷很高兴,这意味着她可以见到他,好好问问他。
是夜
丞相府邸灯火通明,笙歌欢唱,唯有这后院一处寂静冷落。绿蔷站在与成子琤约定见面的池塘边。
她看见夜色掩映下池塘中的几朵新荷悄悄冒头,这是个好兆头。她想。
在爱中的人看见什么都会以为是好兆头的,看荷花便以为是并蒂莲,看水鸭子就以为是鸳鸯,即使看见几只麻雀也能说成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突然一个红色的影子窜到她面前,正是成子琤。他没穿青衣,穿的是绛红,也一样好看。
“成子琤!”
“小姐,有什么事找在下?”他还是带着轻佻的笑容,用他的桃花眼对她眨了眨眼。
她被他的笑晃了眼,是连心都摇了。“成子琤,我。。。。。。喜欢你!”
从小像男孩一样被母亲教养,说这话时也不禁舌尖打转。
他忽然就不笑了,变得严肃起来。“对不起,在下不能接受小姐的心意。”
绿蔷一下子红了脸,她整颗心都烧了起来,声音颤抖:“那。。。。。你为什么。。。。。要招惹我?!!”
成子琤的眼里多了一层阴霾,“对不起,在下生性轻薄,若小姐不信尽可以去打听打听在下的红粉知己有多少。让小姐误会是在下错!”
她很愤怒,也很无力,于是她跌在草地上,开始不管不顾地哭泣,但从始至终也不曾发出一丝声音。她不可以让成子琤看到她的软弱,绝不能在他面前示弱,绝不!
“在下先前种种作为都只是一时意气,伤害到小姐其实不是在下所愿。而且在下已经。。。。。。自食其果了。”
“你滚!”她怒吼,原来从头到尾只是他的一时意气,只是她一个人的痴心错付!
成子琤脸上竟是一片哀伤,但那哀伤却不是为了绿蔷。他望向远处,声音飘渺:“在下明日将永离长安。此生经年,复不相见。”
“。。。。。。好,好啊,你走啊!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此生,不死--不见!”
她在这个初夏的夜晚如置身寒冬。
第二天,成子琤轻裘白马绝尘而去。果然此后经年真是再无相见期。
她在他离开的那天呆在房里呆了一整天。又三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终于在第四天,她出了房门。绿蔷一改过去的娇顽,变得知书达理,俨然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连王丞相和王夫人都不知这变化对于绿蔷是好还是坏。
十五及笄后,她自请入宫,愿为太子表哥的太子妃。然而就在她穿戴着凤冠霞披,坐着马车,驶入东宫去当她尊贵的太子妃的那天,成子珣代父出征。
“滴答、滴答”是蜡烛燃尽的声音,太后一向浅眠,此刻已醒。
自从成了太子妃后,她也曾在遇到成子珣时想问些什么却把话咽下了。再然后,她成了皇后,母仪天下,后来又成了太后,这些少年旧事也就成了午夜梦回的一个模糊影像。
今天居然这样清晰!
太后不期然地想,我和他之间真的有过什么吗?真的有过所谓的过去?
她不禁哑然,少年真是极为遥远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