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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上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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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煦又找了许久,还是没看到人影,他已经脱力,可依然咬着牙,凭借着一股子意志力强撑着。
胸口像是有一团火被点燃了,烧的五脏六腑都是剧烈的疼,他紧攥着伞柄,因太用力,指间泛白。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眼睛开始发黑,步子虚浮,耳朵听见的都是嘈杂之声,衣服也越来越湿,凉意透骨。
突然,他一个没留意,被一块碎石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上,伞也滚落旁处。
他挣扎着站起来,但脚下石块太多,又很光滑,刚起身还未来得及直腰,便又摔倒在地。
雨水顺着脸颊流到嘴里,他呛咳出声,咳地太过剧烈,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他想自己大概要死了。
方景宏,你到底在哪里啊?
正绝望之际,有伞撑在了头顶,那人蹲下身,将伞放到他手里。
他好像听到了方景宏的声音,又好像没听到,雨太大了。
薛煦本能地握住手里的东西,就感觉身体凌空,被人抱了起来。
他眼睛里进了雨水,蛰得睁不开,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借着那条缝,他看到了方景宏的脸。
“二师兄?”他嗓子干涩得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是我,”声音确定是方景宏的,“子安,你怎么来了?”
确定了来人,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说道:“寻你。”
方景宏将他抱紧,到了悬崖下一片干燥的地方才将人放到地上。
他脱下薛煦的外衫,拿起地上自己那件穿到他身上。
这是他刚才在这躲雨时,抬头见到有人过来,他一眼便认出来人是他小师弟。
他叫了两声,薛煦没理,然后就看到人摔倒了。
他正要冲过去,转念一想,这鬼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这么出去必然淋湿,而薛煦的衣服已经湿了,得有件干的给他换,于是快速脱下了衣服。
薛煦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眸休憩。
大雨滂沱了一个多时辰,仍然不肯罢休地浇下,空气里密密麻麻氤氲满了水珠,崖壁的石块又潮又冷。
薛煦眉头紧蹙,色泽浅淡的薄唇紧抿,似是疼痛难忍,额头出了一层汨汨冷汗,血色退尽的脸更是白得吓人。
他艰难地忍受着折磨,却又想藏起来不露痕迹,却被周身止不住的哆嗦出卖。
方景宏小心翼翼将他拢到怀里,让他脸靠在自己肩上,然后搓热手后轻轻替他按揉着胸口,如此反复。
一股陌生的味道霸道地闯入鼻子,薛煦周身一紧,眉拧地更深了。他遽然睁眼,警惕地盯着对方。
方景宏察觉到他的变化,轻声安慰:“子安,是我,我是二师兄,别怕。”
听到他温和似是哄人的语气,薛煦眉梢的阴郁逐渐驱散,竟也觉得这股味道是好闻的,像是冬日里的炭火,温热而又安全。
这是方景宏的味道!
不知睡了多久,方景宏双手搓得通红麻木,还在不停地给他暖胸口。
薛煦发起了高热,呼吸微促。
“子安,子安。”方景宏轻声唤着他,声音里尽是温柔与担忧。
薛煦意识混沌,被他唤得半醒,含糊地说:“冷。”
方景宏抱紧了他:“胸口还疼吗?”
薛煦咬着牙点头:“疼。”
方景宏看着外面的雨有些小了,得抓紧带他回去,说道:“先不睡,你拿着伞好不好?我们回去。”
薛煦点头。
方景宏将伞撑开放到他手里,将人打横抱起,朝外面走去。
他动作轻盈,步履矫健,抱着人在林中飞驰。
动作太快,薛煦握伞的手有些吃力,几次举歪了。
方景宏便稍缓了动作,让他将伞靠在自己肩上,他只需要扶正不倒就好。
才走到一半,就见到正在寻找自己的风津几人。
“公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风津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一直在哭,调子沙哑哽咽,看着他抱着的薛煦,当即又瑟缩了一下,神情有些复杂。
方景宏没空理会他,沉着声音说道:“此事回头再和你算,那边崖下有两只小貂去拿了。”
说罢转身就走。
风津还待在原地忐忑不安,他将公子不允许他告诉薛煦的事都说了,还害得薛煦病疾复发,这次估计公子怕是真要赶他走了。
“风津哥,走吧。”阿良叫了他一声,几人这才朝着前方走去。
还没到住处,薛煦意识开始渐行渐远了,他手一松,伞兀自掉落。
“子安,子安?”方景宏焦急地叫了两声,见人昏了过去,他微弯下腰,用自己后背替他遮住叶子上落下的雨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等薛煦再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昏黄的灯光映照出周围一小片的距离,窗外是漆黑的夜色。
他偏头看见床边趴着一个人,是方景宏。
他想他以往也是这样守着自己的吧,只是自己从来不知道而已。
他想叫醒方景宏,但是嗓子干疼的发不出声音,他动了一下,方景宏立刻就醒了,问道:“你醒了,身上还疼不疼?”
薛煦摇摇头。
方景宏手摸上他的额头,又摸向自己的:“退烧了,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粥。”
薛煦看着他动作,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很奇怪也很亲切,是不容抗拒的感觉。
水和粥都温在火盆旁,风津躺在椅子上睡着了,听到动静一下子惊醒过来,急忙问道:“公子,三师兄醒了?”
方景宏没好气扫了他一眼:“嗯。”
风津没敢再说话,端着水跟他一起去到床边,方景宏扶起薛煦靠在胸膛上,接过水喂他喝完,问道:“嗓子疼吗?”
薛煦看着他没吱声。
方景宏就知道是疼的,他习惯性掩藏痛苦,习惯性将苦楚藏在心里不露痕迹,就在他以为他不会理的时候,薛煦开了口:“疼。”
不久前在崖壁下,薛煦也说过疼,但他那时只当他是迷糊的回应,但此刻他这一声“疼”,似是敞开心扉,接纳外人进入他的生活,也像是建立起的一种信任。
“你坐一会儿,我去拿粥,吃完睡一觉就好了。”方景宏说道,脸上是难掩的兴奋。
“我去拿。”风津识相地拿来粥,等在一边看着方景宏一勺勺将粥喂完,又赶紧接过碗。
“三,三师兄,对不起,”风津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看方景宏说道,“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
方景宏皱眉看向他:“什么话?”
“我……就是……就是……”风津喏喏半天没说出来,他不大敢将那些话再重说一遍,公子听到一定会赶他走的。
“没关系,本来就是我的错,”薛煦对方景宏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问了,对着风津说道,“谢谢你告诉我,你去休息吧。”
风津站着没动,手指抠着碗底。
他之前是怨恨薛煦冷血,但今天差点害死了他,此刻内心还是倍感自责的。
“去休息吧。”方景宏说道。
风津抬起头,看到薛煦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这才走了出去。
薛煦躺好,说道:“你也去休息吧。”
“等你睡着我再走。”
这句话方景宏以前说过,可薛煦已经从风津那里得知方景宏从来都没有走。
此刻薛煦心里暖暖的,躲在暗处久了,终于可以卸下硬邦邦的面具。
他往里挪了挪:“上来。”
方景宏好像没听明白,只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没回过神。
薛煦轻轻一笑,掀开被子一角,没有说话。
方景宏犹豫片刻,脱了外衫与鞋子,小心翼翼躺在外侧,不敢碰到薛煦。
薛煦又给他匀了些被子,并没注意到他的不自在,只是闻到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觉得很是安心,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他的体温一直偏低,被窝也是常年到头暖不热,他早已习惯这种状态。
此刻方景宏在身侧,一股热乎的气息传来,睡得迷糊的薛煦只觉得温暖,便不自觉靠了过去。
方景宏碰到他,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悄悄伸手摸了摸,温度只能算温,称不上热,不知道薛煦是温度一直低,还是只有生病的时候才会这样。
他侧过身,伸手环住薛煦,将被角往下压了压。
薛煦睡的昏沉,恍惚中往他怀里又靠近了些,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含糊不清地说道:“冷。”
方景宏干脆将他搂进怀里,看着他跟只小猫一般乖巧可怜,跟平时淡漠的人大相径庭,不禁觉得好笑又心疼。
好笑的是他小小年纪,总是摆出一副大人般的沉着面孔;心疼的是他本该无忧无虑的生活,却遭受了那么多磨难。
“以后哪里不舒服了都说出来好吗?”方景宏说道。
薛煦呼吸平稳,并没有醒。
方景宏抱着怀里的人,伸手轻轻摸了摸他苍白的脸颊,无奈地说道:“子安,不要喜欢大师兄好不好?”
薛煦睡着的,没听见,自然也不会理他。
昏暗的灯光下,方景宏叹了口气。
次日一早,薛煦醒来身侧已没了人影,不过被窝却是热的,比以往都热,他闭眼缓了一会儿才坐起身。
“醒了?”梁蘅正巧推门进来,过去给他号了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薛煦摇了摇头,以往每次生病,他都浑身酸疼无力,这次症状减轻了不少。
“先去吃点东西。”
“二师兄呢?”
梁蘅见他主动问起方景宏,忍不住打量了他须臾,说道:“有一味药材没了,承明下山买药去了。”
薛煦了然。
接近晌午时分,方景宏才一手端着药,一手抱着个盒子出现。
薛煦看到他,露出个浅浅地笑来,接过药,几口喝完。
方景宏拿出一颗糖送到他面前,薛煦没有像以前那样接过自己吃,而是张着嘴等他喂。
方景宏笑着将糖喂到他口中,忍不住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轻碰着他裤腿的衣服问:“腿还疼不疼?我给你上药?”
“好。”薛煦将裤腿挽了上去,露出两片青紫来,这是昨日摔在石头上磕的。
方景宏拿过桌上昨日放在那里的小药瓶,倒出些药膏,在手里搓热了,轻轻给他揉着腿。
“你给我换的衣服?”
这句话简直是明知故问,是方景宏带他回来的,肯定是他换的衣服了,但薛煦就是鬼使神差想确认一番。
“是,”方景宏抬头和他对视一眼,仓促地低下头继续给他揉腿,说道,“昨日回来有些晚了,没惊扰大师兄,就我给你换的。”
薛煦没明白为什么要提到大师兄,只是点了点头。
“谢谢,”薛煦说道,想了想试探性问道,“为什么对我好?”
方景宏更不敢看他眼睛了,擦药的手不动声色顿了一下,低着头专心致志擦药,若无其事回道:“因为你是我师弟。”
这个理由薛煦显然是不信的,他质疑地问道:“是吗?”
方景宏上完药将药塞盖了回去,将药瓶放到桌上,对他一笑:“是啊,不然呢?”
薛煦简单嗯了一声,也不再多问。
他从小便知人心不古,尔虞我诈,很难真正信任一个人。
但是方景宏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还能全心全意待他本就难得,所以他纵然不能全信,也不愿多加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