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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藏锋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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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郊军营闲待了几日后,嘉平帝的旨意才迟迟到来,令林肃进京复命。
宣旨的内侍走了后,郭昭“腾”地站起身,用力地掸了掸衣袍上的尘土,愤愤不平道:“摆什么谱,我们拼死收回了十五座城池,却要将我们平白无故地生晾在京郊几日,为的就是彰显皇……”
林肃懒懒抬起眼皮,“慎言。”
“我又没说错话,”郭昭嘟囔道,“将军你也是,如今你药效快过了,也不见宫里送药来,这不就是飞鸟尽……”
林肃目光凌厉地剜向郭昭,生生截断了他的话,又瞥了眼一直垂首默立的苏晏和。
苏晏和只作两耳不闻窗外事状,神色无波,宛如提线木偶。
她知道林肃不喜旁人知道自己太多私事,便从来不问不打听。
这也是林肃喜欢她的缘由,乖巧顺从,从不忤逆。
回京路上,苏晏和本想自己骑马行走,却被林肃强行唤上马车去。
林肃察觉出苏晏和总躲着他,心生不悦,一把将苏晏和拽进怀里,动手褪衫。
苏晏和实在没那个心思,便使了全力去推。
不料,她这一推,就听“咚”的一声,直接让林肃后脑勺撞上了马车。
她一惊。
林肃全身轻飘飘的,仿佛一个不会武的普通人。她联想到曹内侍和郭昭提过的“中毒”和“药”。
他中了什么毒吗?平日里看着好端端的啊。
她连忙跪下,“妾身冲撞了将军,妾身该死。”
林肃忍着痛,按捺住怒意,冷冷道:“你这几日是吃错什么药?”
苏晏和察觉到林肃是真的动怒了,身体害怕得微微颤抖,朱唇张了张,却不知说什么。
林肃眉头微拧,手搭在膝盖上,上半身微俯,深深地凝视着眼前人。
记忆中,她从未这般反抗过自己;而如今,却像一只惊惧又倔强的小兽,迟疑不定地将自己的爪子时伸出时缩回。
他尝试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来,可除了她柔美娇弱、令人怜惜的皮肉,就再也没办法深入了。他好像从来不知道苏晏和在想些什么。
林肃直起身,靠在马车壁上,声音恢复如常,“起来,坐。”
苏晏和胆战心惊地起身,寻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僵硬坐下。
“你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林肃问。
苏晏和抿了抿唇,“回将军,妾身这几天在想脱离奴籍的事。”
林肃松了一口气,无奈道:“我当什么事。”
苏晏和抬头,不解地看向林肃。
林肃看着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慢条斯理道:“你若是能嫁与五品以上官员,自然能脱离奴籍。”
接着,他弯下腰,伸手捏住苏晏和小巧如玉的小巴,直白问道:“你这是在盘算要嫁给我?”
苏晏和被迫仰着头,面对着林肃。
他语气随意,表情轻松,仿佛是在决定要不要将野外的一枝花移植到自家后院中。
“妾身,”苏晏和的耳垂微微泛红,低声道,“不敢与永明公主争将军宠爱。”
林肃一怔,心里那块疑云终于散了。
同他别扭这么些天,原来是吃醋了。
“这是圣人的旨意,我自来便把永明公主当妹妹,没那个心思,”林肃松开手,漫不经心道,“进宫后,我会同圣人讲明,让他改主意。”
闻言,苏晏和先是一喜,而后又丧了气。
皇权威严,说改就能改?哪有这般轻巧。
她闷闷道:“圣人忌惮将军,方才赐婚以钳制将军,哪里是将军说改就能改的。”
林肃诧异地看了苏晏和一眼,他还不知她竟还懂一些个朝政之事。
“你倒乖觉,”林肃淡淡道,“无论如何,你若是想脱离奴籍,随时都可以,不用理会我与公主的婚事。”
这言下之意,是要她先有着做妾室的心理准备么?
一般来说,臣子能迎娶公主,便是皇恩浩荡,是不会再纳妾的。
林肃这算是愿意为她违背君臣常伦?
苏晏和捏了捏衣袖,却是喜不起来。
只要一想到林肃温柔宽敞的怀里会拥着另外一个女子,她就堵得慌。
但她一个奴籍,若是真的能嫁与林肃,已是天大的幸事,又怎能要求林肃只娶她一人呢?
林肃见苏晏如不再开口,以为已将她安慰妥帖,便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马车便停在了林肃府邸门口。苏晏和与凉雁下车入府,而马车继续载着林肃,直奔皇宫而去了。
一个两鬓发白的中年男子,立于府邸朱门前,同苏晏和打招呼:“苏姑娘好。”
接着又向凉雁点点头,看来已从武侍省那边得了消息。
这人是林肃府上的老管家刘庸。他原是林肃父亲的仆从,两人从小一同长大,关系甚密,堪比手足。
林肃父亲以死殉国后,他便一直侍奉在林肃左右,名义上是管家,却也算是林肃唯一在世的亲人了。
他性格敦厚温和,对苏晏和一直照顾有加。
苏晏和见到他,发自内心地欢喜,唤道:“刘叔。”
刘庸冲她笑了一笑,脸上带着些许为难的神色。
他找了个丫鬟带着凉雁先行进府去,然后看向苏晏和,欲言又止。
“刘叔,怎么了?”苏晏和问。
刘庸犹豫半晌,终于开口道:“你可知圣人赐婚一事?”
苏晏和心一沉,勉强笑道:“自然知道。”
“府上新来了人,”刘庸缓慢道,似乎将一桩令人不悦的事,慢慢说出口,便能让听者少些痛苦,“是殿中省的人,裴月,裴少监。”
苏晏和先是不解,接着心念一转,便懂了七八分。
殿中省派人来,想必是为了林肃和永明公主的婚事。
但她藏锋露拙惯了,并不挑明自己已然知晓,只是等着刘庸继续说。
“这裴少监呢,主要负责公主日常起居,她这次来呢,说是要提前依照公主的喜好布置将军府,等公主来了,便,不觉陌生。”
刘庸磨磨唧唧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钝刀子一般,一下又一下,锯磨着苏晏和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心。
听说圣人皇后宠极永明公主萧宛玉,今日一闻,果真如此。
她勉力维持住脸上的表情,轻声道:“公主千金之躯,是大周明珠,理应如此。”
苏晏和想到将自个贱卖为奴的亲生父母,暗自苦笑。
刘庸怜惜地看了一眼懂事明理的苏晏和,松了口气。
他知道苏晏和性子温婉柔和,自然不会主动去生事;但那殿中省的那位不是什么善茬,若是知晓了苏晏和与林肃的关系,担心她去找苏晏和挑事,由此起冲突,给林肃带来麻烦,因此提前警醒苏晏和。
这姑娘向来温顺乖巧,懂事得令人心疼。
苏晏和进了府,熟门熟路地往自个的地方走去。
当年林肃让她自己选,她便恭谨地择了林府中最小最偏的一处院落,名为“决云院”。
此院虽偏僻狭小,但胜在幽静无人,且有一间放满了兵书武籍的小书房。她便能趁林肃不在时,偷着翻阅书册,或是在院中练武。
如此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落,想必殿中省的人也不甚在意,她或许还能安安静静地待上一段时日,琢磨脱离奴籍的事。
苏晏和先是进入卧房,将林肃赠她的胭脂水粉都分装好,准备赠给杨浅和将军府里的一些婢子们,然后又转身去了隔壁的书房,继续翻阅一本尚未看完的武籍。
这本武籍只有半册,封面泛黄,字迹模糊,只能隐约看出“木枪”俩字。那“木”字偏小,应是某一个字的偏旁。
其中所述枪法甚是精巧,与泛用的军中枪法不同,推崇化蛮力为巧劲,还细致描绘了诸多场景,一一讲解如何应对。
杨韵擅刀,多授刀法,极少讲枪法;武侍省讲枪法的书籍虽不少,但只泛述招式,叫人只能习得皮毛,不求甚解。苏晏和便趁无人时,照着《木枪》偷学。
她醉心其中,卷不释手,照着书上比划,不知不觉天色已暗,却浑然不觉。
吱呀——
只听得一声响,是有人推开了院门。
苏晏和忙将《木枪》放至书架最顶层最里侧,然后抽出一本《花鸟刺绣工法》,随意翻到一页,摊开放在案头,然后推开书房门,小步走出去。
院落里,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凉雁,见到苏晏和进来,眼珠一转,嘴角下撇,难掩脸上得意之色。
另一个身着水青色绸缎宫袍,上面绣着绯色落梅;她年纪不算大,约摸二十来岁,但眼神犀利,神情严肃,倒像个在深宫中颇有资历的女官。
这人,应当就是刘庸方才提到的裴月了。怕是凉雁去裴月面前嚼了什么舌根子,这才引她过来了。
“见过裴少监。”苏晏和心下了然,不紧不慢行了个礼。
裴月一见苏晏和,先是略带诧异地上下打量了一遍,才面露鄙夷,严正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何人,那想必也清楚我来将军府的职责。”
苏晏和欠身颔首,面色平静温和。
裴月见她低眉顺眼,甚是恭顺,语气稍稍缓和了一分。
“既是如此,你且搬离此院吧,住到西院东数第三间下房去。”
苏晏和怔住。
这处小小的偏院,她住了三年之久;在她心里,也算是一方归宿了。
见她站着不动,裴月立刻柳眉倒竖,喝道:“愣着作甚么?是我说得不够明白?”
凉雁也推波助澜,上前一步,假惺惺道:“晏和,你可别给武侍省惹事。”
苏晏和不想得罪裴月从而给林肃带来麻烦,但也不甘心就此将院落拱手相让。
至少,她希望是自己主动搬离,而非受人胁迫。
她没搭理凉雁,温和对裴月道:“裴少监,此次院落位置偏僻,离正门距离甚远,且房间狭小,配不上公主金枝玉叶之躯。”
裴月比苏晏和矮了半个头,却仍然站得板正笔直,头颅高昂,然后半耷着眼皮去瞅苏晏和。
“这个地儿,自然是不配做公主的正房,”裴月嗤笑道,“但公主有个贴身乳娘,一直侍奉在侧,我瞧着,这里甚是适合她。”
苏晏和垂下眼皮,看不清她眼里的神色,“裴少监,将军进宫面圣去了,不如待将军回来再作商议。”
裴月听了,脸一垮,怒道:“怎么?公主不仅是将军未来的正妻,还是眼下大周唯一的公主,只是要一间偏僻的院落而已,难不成林将军还会不同意?”
凉雁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苏晏和沉默。
裴月说得有理,林肃大抵不会在意这么一间小小的院落里住着什么人。
“我就直说了吧,”裴月目光森然看向苏晏和,“苏晏和,不管林将军从前如何待你,你都当明白,你只是一个奴婢、一个替代品罢了;而在公主进府之前,你须得离开这里,否则……”
“否则如何?”
林肃清冷凛冽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