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对反派人人喊打呢》观春山

22、生疑

　　月色中天，潮风扑面，长街灯火熙攘，柳云峤在客栈屋檐上随意地躺，身下是青砖绿瓦，头顶是漫天星辰。有风起，细叶漫天飞舞，他便伸手捻住一片。

　　才吹过两声，一阵笛音便与他相和，两音交叠如泉水击石，清盈明亮，又好似皓日当空，波澜气壮。

　　柳云峤扔了叶子，评价道：“不错。”

　　陆京尧诧异：“会不错吗？”

　　柳云峤睥他一眼，莫名的心想什么意思？夸也不能夸？本尊偏要夸！于是说：“仙乐这般的笛音还称不上这二字吗？”

　　陆京尧却摇头：“不是仙乐，以前还被人笑话过。”

　　柳云峤这次是真的奇了，不敢置信地问：“这还有人笑话？”

　　陆京尧不答，将玉笛插回腰间，风撩衣摆，笛上玉珠随风荡，叮当一片响。他唇畔轻轻翘起，语气却委屈：“唉，是的，有人笑话。”

　　“……”
　　像是在说，唉，是的，有人薄情寡义。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在心里升起，不知怎么柳云峤觉得脸皮有些烫，默默坐了起来，好叫风吹遍全身，边指指底下的客栈，生硬地转道：“那个，我师弟他们多谢你。”
　　供吃供住还供医。

　　陆京尧很奇怪：“为什么谢我，只是举手之劳。”

　　柳云峤打量他，发觉这人确实没有谦虚的意思，忍不住好笑道：“举手之劳未尝不是雪上送炭。”

　　陆京尧蓦地莞尔，“哦”一声，若有所思地望向他，眉宇微挑：“听起来哥哥很想感谢我。”

　　柳云峤不置可否，朝他一摊手，真心实意道：“现在开始，你可以提要求了。”末了又淡淡补充，“只三息，逾期不候。”

　　却无人应声，周遭安静极了，只各人清浅的呼吸，就在柳云峤以为陆京尧不会开口时，忽然有人轻轻地道：“若是哥哥真的想谢我，不如就别叫那么生分了。”

　　柳云峤两百年从未听到过道谢还有如此道法，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耳边忽涌一阵痒意，伸手去摸，一根软绵绵的发带落在掌心。

　　那发带破破烂烂，豁口频频，看起来多番打斗后被蹂躏的够呛，极是可怜。
　　事已至此，柳云峤索性将它抽离，一头发便这么散了开来，他盯着指尖缠绕的发，不去看陆京尧的眼睛：“你想本尊怎么叫你？”

　　话音未落，柳云峤感到有人靠了过来。
　　发尾被抓起，有温热的指在发间穿梭，轻柔又痒更令人头皮发麻，柳云峤呼吸微顿，反应过来时发已被妥帖的束好。

　　一时四周更静，余光中，垂落肩上的浅色发带边角烫金，颜色清丽若含翠群山，只一眼便知绝非俗物。

　　有声音从他上方传来，在晚风中温柔极了。

　　“阿尧。”

　　这称呼听起来亲昵，叫起来更是亲昵，柳云峤敢肯定自己从未拿这么软糯的调子叫过别人，但奇异的是居然觉得十分熟稔。

　　柳云峤心头突突地跳，不动声色地捏了下指尖。

　　又来了。
　　每次陆京尧说一些话，做一些事，他便很不对劲，又是似曾相识又是心绪翻腾……难不成自己曾经认识他？

　　可不应该啊。柳云峤难得怀疑自己，如此心性，如此样貌，他不该没留下一丁点儿的印象。

　　唉，算了。

　　算了。

　　再看再说吧。

　　在一片安静中，柳云峤如他所愿的重复：“阿尧。”

　　“嗯。”陆京尧在他身侧又躺了下来，一条腿支起，悠悠地荡，眉眼含着细微又清浅的笑意，这下柳云峤看出他是真的有些高兴。

　　夜风轻轻，月意浅浅，一切都恰到好处。他看了一会儿，心想真活泼，荡了有七次。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将这种氛围打破：“我师弟……他的脸怎么样？”

　　陆京尧沉吟片刻：“可以治。”顿了顿，“剜旧肉以生新骨。”

　　柳云峤点头，看向他，又问：“你是极乐城的人？”
　　的确，叶潮说得不错。
　　若陆京尧并非仙都之人，这般资质与能力那么极有可能是极乐城中的人。

　　柳云峤还以为要你来我往的打一阵太极，哪知陆京尧想都没想的承认：“哥哥说得很对，我的确是极乐城之人。”

　　红尘世中有仙都，除此之外便是……极乐城。
　　极乐城地处偏远，幽途延万鬼，长路聚百道，此城以“极乐”二字提名，端的是：生也乐，死也乐，万事皆乐。
　　此地无法以归束，无理而可循，虽危险交叠却也机遇横生，从中所出之人，无论男女老少，皆是强悍之辈。

　　虽然如此柳云峤却从未涉足过此地，一是少时他从来是同人形影不离的在仙都除祟。二是他后来想去的时候极乐城已然闭城。

　　不过既然眼下陆京尧在这里，想必极乐城开了也未可知，想到这里，柳云峤思绪骤然一滞，罕见的有一丝疑惑。
　　……他当年是和谁形影不离的除祟？

　　不，不对，他从来一人执剑，走山高水远。

　　柳云峤蹩起眉，倏地想起乌衣镇中那场怨绝所构筑的幻境。

　　怨绝虽能惑人，但必然是利用脑中的记忆加以改造，虽然并非全然是真，但总会有三两分相似之处，可为何时至此刻他仍然没有半丝半毫的印象？

　　一股细密的凉意悚然蔓延心头，柳云峤不可抑地升起一个疯狂而大胆的猜测。

　　难道……他的记忆有问题？
　　他是不是……真的认识陆京尧？
　　如果是真的他究竟忘了什么？

　　柳云峤闭了一下眼，又睁开：“传闻，极乐城中制蛊台的万人乱斗与啖血酒楼的灵血喷泉，已经数年蝉联极乐城最受欢迎之地的榜首。”他回忆着极乐城的风言风语，“那么，城中人，这究竟是真是假？”

　　“假的，”陆京尧遗憾叹气，“没什么好玩的，制蛊台腥气很重，哥哥不会喜欢的。”

　　柳云峤颇感意外，乜他：“你都试过？”

　　陆京尧点头：“很久之前了。”

　　柳云峤很想问，很久是多久，奈何话未出口，一声惨叫贯穿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