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水色白夜

37、第 37 章

　　每个人都有故事。
　　走进会馆问每个人，谁都有个无可奈何的悲惨过往。
　　不悲惨怎么会入这行？
　　错的不是我们，是这个世界。

　　易小曲没有，他编都懒得编。
　　问他为什么入这行，他和方筝的答案一样，玩儿啊。
　　虽然也是明知道假，但就看他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似乎总觉得那话的可信度比较高。

　　易小曲从来不跟人说他过去的事，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他就像一个石头里蹦出来的人。
　　白卿羽是第一个。
　　他站在海边，看着黑沉沉的大海，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白卿羽冲到海边找到他，他孤零零的站在黑暗中，头上电闪雷鸣。
　　很想冲过去拥抱他，可他一直低头看着漫过脚的海浪。
　　“小羽，知道什么是咫尺天涯？”
　　“你就不怕雷劈了你。”
　　“你以为我不是在引雷吗？”

　　那天白卿羽是第一次听到易小曲说过去。
　　他们默默的坐在海边黑黝黝的礁石上，说了彼此心里的黑暗和脆弱，害怕和恐惧，然后各自离开。
　　从那天起，就算没有在一起，他们却变成了这个世界上亲密的人，哪怕是亲密的敌人。
　　心近了，就不再是咫尺天涯，而是天涯不过咫尺。

　　暮辰以前很爱带易小曲去算命，每次看到路边摆摊儿的都会去扯几句，每个都说他，一生因情负债，为情所困。
　　不就是有颗泪痣嘛？至于这样让他异口同声吗？
　　“怎么觉得你不盼我好呢？你是不是给钱收买他们了？”多几次易小曲也是有点郁闷的。
　　“我还扎你小人儿呢。”那正是暮辰离不开又恨易小曲恨得牙痒痒的某个时期。
　　其实易小曲是信的。他不是不了解自己。
　　不碰感情，一切都还好，应付得不费吹灰。
　　而他每逢人生大变数和动荡，都和感情有关。

　　一直到十八岁，易家公子哥都活得风光无限，十八岁那年，他爱上了个男孩儿。
　　普通的恋爱，普通的狗血故事，不过对象也是个男孩儿，却是他第一次动心。
　　被家里发现的时候，被小黑屋关了一个星期。
　　等他跳窗翻墙出去的时候，男孩儿已经跟别人在一起，惊讶的看着他，我们都是男的，怎么可能？
　　原来只有他一个人在认真。
　　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再被抓回去，等着他的是与林家的联姻。

　　如果不是易小曲。
　　如果换别人，也许不过是少年时期胡闹的一件小事，翻篇就过。
　　可偏偏他是易小曲，至死也不允许任何人安排他的人生的易小曲。
　　订婚宴在海边，纵身跳进海里的易小曲越游越远，再没回来。

　　再从水里出来，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曾经的易小曲十八岁那年死在了海里，剩下的只有午夜飞行的头牌少爷。
　　一直到世界上另一个小羽的出现。

　　“后悔过吗？”白卿羽问过他。
　　“后悔没早点遇到你。”易小曲答。
　　这些年的寻找与防备，好累。
　　有一个人保护，就不用自我保护。

　　易小曲被套走不到一个小时林可乐就接到消息。
　　她驱车赶过去，酒店顶层总套的门都还虚掩着。
　　她一脚踹开了，立马齐刷刷几把黑黝黝的枪口瞄着她。
　　林可乐不怕反怒。
　　光天化日下，嚣张跋扈至此，还有没有王法！完全忘记她憎恶的正是她自己的本家。
　　带头的看清她的脸，也是和易小曲一样见了鬼的表情，“可欣？”
　　“可乐。”林可乐大踏步走进去，“柳叔，可欣已经死了，你老糊涂了。”
　　柳叔终于转过弯，这位穿着破洞牛仔裤扎着马尾，一身行头绝对不超过三百块的，是他家那位离家出走快十年的大小姐林可欣。
　　好在还有张一模一样的脸可以刷。
　　“光天化日持枪行凶？以为这里是缅甸？”林可乐厌恶非常的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又上下打量了一眼沙发上的易小曲。
　　易小曲也看不出一丝慌张，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柳叔示意收枪，一边转向她，“大小姐，你知道他是谁？”
　　“知道。”林可乐走过去坐在易小曲身边，“我老公。”
　　听清楚后的柳叔风中凌乱，易小曲歪嘴要笑，林可乐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喇喇的往沙发上一坐，“去打话给老头汇报吧。可欣死了，换我也是一样，可欣的事就此翻篇，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我老公有个三长两短，那就不要怪没人给他送终。”
　　柳叔还在里嫩外焦，她一口一个可欣死了一口一个我老公，连易小曲都加入了风中凌乱的行列。
　　“出去吧，我们要休息。”林可乐眼皮也不抬，一派金三角□□千金气势，“跟老头交代清楚后，你们赶紧的滚回云南，别出现在我眼前。”
　　从风中凌乱中回过神的柳叔终于招招手，全部人都退出去。
　　柳叔最后看了一眼两人。
　　爷老了，膝下得有人，大小姐长大了，气质和林家人像的十足，易家那孩子，看起来也是聪明伶俐的。
　　也许易林两家用冷了多年的交情可以就此化解。

　　易小曲终于笑出来，鼓掌，“果然是林家的人。”
　　“我是来救你的好吧？”林可乐悻悻然斜他一眼，给自己倒杯茶，踢掉鞋子盘腿往沙发上一坐，本性毕露。
　　“你一口一个我老公，可对得起小羽？”易小曲还是觉得好笑，“讲清楚先，我可不喜欢女的。”
　　“我也是，你放心。”林可乐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啊？”
　　“不喜欢男的。”林可乐斜他一眼，不然她当年怎么会偷听到林易两家联姻的计划时，跑的比兔子还快。
　　“原来是这样……”易小曲也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两人呆呆看着对方失语。

　　少小离家，已经十年都不肯回。
　　如果不是可欣死。
　　如果不是她跑，联姻就轮不到可欣身上。
　　可欣遇不到易小曲，是不是现在就还活着。
　　一环一环的死扣。
　　他们都只是在天生无法选择的宿命里抗争，搅和出天大的浪花，可为什么买单的却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所谓的祸害活千年吧。

　　云南那个地界，特别是边境区，黑白灰三道从来都是盘根错节，分不清拆不开打不散，全是边缘地带的游走。
　　易家背景不能细究，低调从事，但也在那地界跺跺脚要震三震的地方。
　　林家层分更复杂点，是当年对岸滞留在缅甸的那支孤军后裔，是各方都睁只眼闭只眼假装看不见的一股隐形势力，盘踞金三角多年，早已占山为王，是白是黑都说不清。
　　林易两家，也算是世交，两家纠葛姻缘由来已久，只是到这代出了易小曲和林可乐这俩货。
　　“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世交。”易小曲幽幽回忆他尘封多年的往事，“小时候好像也是朋友吧。”
　　“恩，可欣八岁那年还在你家家宴上弹过琴。”林可乐倒了杯酒却不喝，晃着酒杯发呆，“你还送了只小熊给她，她一抱就抱了十年。”

　　说到林可欣，易小曲心里像堵了快石头，默默的点了支烟。
　　如果那个人不是可欣，易小曲也许不会内疚，这邋遢世界，死个把人有什么打紧。
　　可那个人却是全世界最干净的人，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永远停留在八岁的小女孩儿。
　　“易哥哥。”再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婷婷十八，从不说话的少女，却说了那三个字，虽然到最后也还只会说那三个字。

　　“给我一根。”可乐也不舒服起来，伸手跟易小曲要烟，易小曲递给她一根，问，“可欣是哪一年开始自闭的？”
　　“我们八岁那年，那天回去刚到芒市，还没过边境就被人给劫了道，我妈……柳叔背着可欣跑出来，她手上就还抓着那只小熊。从那天开始，她再没和人说过话。”
　　“可乐，你真的不怪我？”易小曲深抽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
　　“你信不信双胞胎的感应，可欣死的时候，我梦到在水里挣扎，窒息的感觉特别清晰。”林可乐垂着头，摇头笑，“所以我也清晰的知道，她不是自杀，她哪里懂，她只是以为你在海里，走到水里去找你。可欣不会想你死。”
　　易小曲痛苦的闭上眼睛，心里一直不愿触碰的那块顽石在分崩离析。
　　“嘿！”林可乐一拍桌子，不愿意沉溺在这种内疚痛苦了，她已经痛苦内疚太久，她想要有个出口让人生有点儿希望，“说点高兴的。”
　　“比如？”
　　“比如，你和白卿羽？”
　　果然易小曲的嘴角开始上扬。
　　那天下午，两个童年的朋友，聊着过去与现在，面对了过去同一个命运赐予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