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4、凤廷发叶缘起缘灭9 ...
-
寥萧斋在顺安王府的前院西侧,往北不远处,便是清塘。
林幺初虽对自己脑中的猜想不敢置信,但更多的是万一果真是这个答案的震惊。
“清塘?”
景南浔轻轻点头。
(从地下通到清塘??!)
林幺初疑惑道:“可是这一定是一条死路啊?”
“不用怀疑,夫人猜的很对,也不用怀疑,你说的也是对的,它就是一条死路。”
林幺初不禁感到后背发凉,霎时起了一阵寒栗。
“如果从密室往北走,那就是死路,进去了门就会锁死,在那儿是打不开的,而只要有人从清塘拉开涵闸,湖水漫灌进去,此人必死无疑。”
“黄泉路?死的,真惨。果真乱入者没有好下场。”林幺初也庆幸自己没莽撞的进去,否则就有一半的可能,成为那阴森地道的一具尸骸。
“还有一扇门呢,通向哪?”林幺初这次是真猜不到了。
景南浔于是告诉她:“走那条路可以直接通向府外,直到祠堂。”
顺安祠堂。
(啊啊啊啊我要疯了!)
林幺初被狠狠震慑了一番,呵出一声:“景南浔,没想到你在地下布了这么大的局。”
原来密室只是一个枢纽,真正起作用的,是南北两侧的一道生门和一道死门。为了想出这套密室,景南浔可谓煞费苦心,也毫不夸张地说,他将这世间选择对与错的玄妙,发挥的淋漓尽致。
一步踏错,便葬送全局。
景南浔轻放下她的手,顺带着还撩响了下她腕间玉镯上的铃铛。
“叮铃~”
“真好看。”似乎这三个字并非他说出来的,他自然地继续道:“其实这种地道不止在我这儿有,以我所知的,还有一个规模比这大上百倍的地道群。皇城以西是瓮城,而皇城以北的屏障,便是一整座城池,叫澹州城。”
林幺初凝神了。
她曾对此有所耳闻,这是一座大城,存有百年,城墙与皇城的东西城墙钩连,形成了很好的防御线,将京城与北部的漠北隔阂了起来。历代曾有不少次战役发生在澹州城下,此城设立的目的便是作为大堼的一处衿喉,易守难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不过也正是如此,澹州城也成了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屡受疮痍,城中百姓犹厌言兵。
景南浔提到了澹州城,莫非这城还有机妙。
“此城还有一个名字,叫‘地上城’,澹州土质坚硬,土层又深,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使得前代有位钱桓将军,将它利用到作战中。他曾见一窝兔子打洞,狡兔三窟么,由此处启发,派人勘察了此地的地质,发现很适宜凿洞,便在地下打通了大小共二十四个地下洞室,互相贯通,如若不熟悉地形,进去了一定会失去方向。”
(二十四个!)
由此,澹州城便极其适合打地道战,也在此之后,便让漠北胡人对此城束手无策,极大丰富了大堼的作战形式,军队的战斗力更与日俱增。
林幺初感慨道:“我听闻过这澹州城,但只零星知道一些皮毛,原来玄机在地底下。你在那儿打过仗吗?”
“那倒没有,不过我亲身去到过地下洞室,确实不容易攻破。二十四个洞口,敌明我暗,抓人就像抓兔子一样难。”
林幺初点头:“的确,这样一来储备粮草也很方便,只是难免落于被动,只能等到敌军粮草耗尽了,他们才会罢休撤退吧。”
“不管敌人如何,我们是不可能退的,澹州城于大堼,是唇亡齿寒的道理,它是大堼的命脉,巢毁卵破,我退便是我亡。”
林幺初这便明白了澹州城是何等重要,它是皇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可她又不禁好奇,究竟是何人能实现了寥萧斋的密室构造,不由得更为赞叹这设计者的心思缜密,这种奇门遁甲之术绝非常人所能通晓,尤其是地上的石砖,明明没有缝隙,却能使室风流动在上下之间。
她问:“寥萧斋密室是谁造的?”
景南浔也不回避的告诉她:“夫人可知道翎犀阁吗?”
“嗯,兴天街上的一间金器铺子,与这密室何关?”
“何止是打金器的铺子,还能造暗器、兵器,还能雇隐卫呢。”
“翎犀阁?”
“不错。”他又道:“阁主其人虽然从不为人知,但是你认得的人,你生辰宴那日她也到场了。”
(是她?!)
林幺初于是在脑中一个一个去排除,想到最后,也无法确定到底是谁。每一个都像,每一个又都不太像。
“我猜不到。”
(换我我也猜不到。)
“大商贾秦冼,如今是仰奉县布政使司的二女儿秦婳,就是翎犀阁阁主。”
“秦婳?!”
林幺初再一想,虽然仍然震惊不已,却觉得,秦婳确实应该有这种本事。不止是经商的头脑抑或立业的胆魄,秦婳与生俱来的那身骄做和恣睢,不只是秦家的家底给她的,她自己手里握的,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见过她几面的人哪怕并不熟悉她,却也能看出来,这个女子一定会与别的女子不同。
只不过,这层身份实在是让人惊诧不小了。
林幺初:“你方才说,翎犀阁还能造兵器,还能雇隐卫?”
景南浔:“打金器就是个招牌,秦婳的脑子只用来卖金器可惜了,她的野心很大,能力也很强,手下奇才异能之人具体有多少,估计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
林幺初:“所以,密室是她手下的人造出来的?”
景南浔:“这是巧合,有一回我帮了秦婳一个忙,她为了不欠我人情,说要还我一个忙,我就让她帮我建密室了。”
林幺初:“你还和她有这样的渊源……那隐卫呢,去翎犀阁雇隐卫做什么,雇了能帮自己去对付谁吗?”
景南浔:“嘶,夫人,你就不想知道你夫君和秦婳究竟有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吗?”
(你又来了。)
林幺初:“不好意思,我貌似并不想知道。”她坚持道:“隐卫是做什么的?”
景南浔没了兴致,懒散道:“你想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林幺初:“杀人也行?”
景南浔:“杀人于无形可以,杀人被告发了不行,这是犯法的。”
林幺初扶额:“废话。”
(所以隐卫就是雇人帮自己去打架收拾别人的呗。)
景南浔:“的确是废话,不过夫人马上就不用听我废话了。”
闻言,林幺初没有理会他,却是侧过了头。
景南浔便主动凑上去道:“今夜没有夫君压床,夫人夜里睡觉可千万要把被子盖好。”
林幺初双颊一阵发烘:“谁、谁要你压床。”
景南浔纵容的瞧着佳人,嘴角的笑永远不曾散去,他道:“不要为什么不敢看我?脸都红了。”
“我才没有,看你就看——欸!”
林幺初转身只起了个势,便被景南浔一只手揽进了怀里,贴在了他胸前的盔甲上。
头顶传来少年带着野性又轻佻至极的声音:“夫人不需要人来压床,可人夫需要啊,塞上本就人少,我总不能找个男子上我的床。”
林幺初没明白他的意思,抬头看向他,直直对上他的眼睛,二人靠的太近,林幺初甚至能闻到少年身上清冽的气息。
林幺初摸了摸他的肩甲,很是厚重坚硬,有暗暗的光泽。欲语还休,最终她只简短成两个字:
“重吗?”
“什么?”
“你身上的甲胄。”
“你早上亲手为我穿上的,怎么夫人都忘了分量。”
“这东西,拿在手上和穿在身上是不一样的感觉,而且,我替你拿着,重在一时,你呢,要身受长久之重。”
景南浔的声音变得轻柔了,像是蒙了一层薄纱,却是能够将人整个的笼罩进去,让人安心:“那我现在来告诉你,有你在,就不重,若你远离,那就不是我能承受之重了。”
林幺初觉得他这话有深意:“你想说什么?”
景南浔一笑:“我刚刚说了什么?”
林幺初不明白他指的是哪句:“嗯?”
景南浔:“夫人,我说我想让你给我压床。”
林幺初:“……”
景南浔:“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林幺初双眸一闪,有一些心动:“我和你,一起北上?”
“是啊,虽然只到上岭,也可以带你见识一下。我知道我离不开你,我早就想好了。”
(你啊你。)
“……为什么这种事总是不提前和我说?”
“我现在在护送公主的路上了吗?”
“……没有。”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怎么不算提前和你说?”
“……”
林幺初挺身抬头,朱唇在男子薄薄的颊上轻轻点了一下。
“奖你的。”
谁知景南浔还不满足,趁林幺初还没将头转回去,他擒住怀里的人儿:“要亲就痛快点。”话音刚落,便吻上了林幺初的唇,唇齿交碰,便是又在尽夫妻之情了……
---[皇宫]---
公主自长乐宫出,由太子接应至祖庇门下,鸣鼓三声,再至坤训门下,鸣鼓三声,而后面见帝后,在太极殿举行婚典。
祖庇门,望祖宗庇福,前途顺遂康健;坤训门,期女子从德,心无二意。
彼时,长乐宫的宫人们各自持事,宫门内早被洒扫的一尘不染,唯恐脏了公主的婚服。
林幺初不过刚进宫,便被公主传唤,由宫人带到了长乐宫。
林幺初从没踏足过长乐宫,不过今日眼中所见之宫景,她不必多想,便能觉出非同寻常的绮妍,碧瓦朱甍,贝阙珠宫。再者,无论引领的掌事姑姑抑或一众的宫女,都衣着她们从未有过的规制的华服。
“王妃,公主殿下在殿内等您。”引领的姑姑推开殿门,林幺初便在同时闻到了一阵清殊的椒兰香气。这味道她很熟悉,因为自己出嫁时便也是熏的这种香料,是一样的,只是再闻到,心境不同了。
“拜见公主殿下。”林幺初屈身行礼。
雕镂细致的绣墩上,一位身形娇纤的女子正娴静地端坐在铜镜前,身后左右两侧的侍女熟络的在女子的乌鬓上调试配饰的位置,凤冠已经带好,六只金凤口中叼着白润的鲛珠,在微微摇颤。
凤冠的沉琐,便是叫人在远处看着,心中也沉了一块。
两位侍女服制是一样的,就连发饰、身形都如出一辙,若不是手中动作缓急不一,实在让人误会,看的是镜中影。一袭朱磦色的八宝纹礼服,脑后的青丝,用一根雕成弯月形的汉白玉挽了半截,留下半截,随着一根橘红色的发带落到身上,发带一直悬坠到了地面,便更凸显了侍女的高挑。
林幺初初次惊叹于宫廷的这种特殊的礼制,哪怕是宫女衣服上的一块补子,头上的一件发饰,也有规矩和寓意。尤其是这两位宫女头上的弯月,居然是用汉白玉雕成的,玉器当作发饰上头,像篦子却又没有齿,以发丝缭绕,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戴法。玉器的月翼延展到了耳后,哪怕在正面也能看得到,仿若大臣们幞头两侧的交翅。
那缕被挽起缠住的青丝和这身拘束的衣服一样都少了几分生气,唯剩无涯的肃穆了。
大堼将将军比作虎,却将公主比作月。虎是国都的虎,月是故都的月,前者是驰骋的,后者是皎洁的。
霜月,霜月,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只站在这一会儿,林幺初已经思绪流转,公主一声“王妃免礼”将她拉了回来。
公主的妆容已经完成,仅差盖头没覆在头上,两位侍女自觉的退下,从林幺初身旁走过时,比林幺初还要更华丽一些。
林幺初直身,望着公主的背影,有些陌生。她努力的在心中提醒自己:
这是橘徕,不是瑶瑟。
一遍又一遍,直到公主起身,转过了头那一刻,她还是恍惚了。
果真已经天差地别,三个月的时间,橘徕已经与真正的公主别无二致。公主眉间的孤傲,身上诗书的涵养,还有那种冷淡不惊的气质全都有了,与真正的公主不遑多让。
(这,真的是橘徕吗?)
林幺初还想着如何见橘徕一面,将她家中的情况告诉她,现在橘徕主动召来自己,便是两全其美。
“王妃,本宫不是很方便,你可以近一些吗?”声音仍然是橘徕的声音,只不过是沉稳的。
林幺初移身走至公主身侧:“公主殿下。”
公主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悄声道:“现在没人,我时间不多,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林幺初明白她想问什么,将握在手中已许久的陶罐呈到了她面前。
“这是?”
林幺初将陶罐打开,里面是一罐纯净的黑土。
“公主,我实在查不到你的家人身在何处,十三年前的犁闱浩劫或许已将他们的命也带走了。所以,我带来了比灵山的泥土。”
林幺初本准备了很多铺垫,可时间太紧,她便长话短说了。
公主的珠泪很快落了下来,滴落到脚下的玉砖上,她双手颤抖,接过了那罐承载着故乡的泥土的罐子。
陶罐被握的太久,罐身已经有了温度,公主触摸到时,恍惚间以为是久违的家人的温度。
林幺初歉疚道:“公主殿下,对不起。”
公主的语气都带着泪,将陶罐又交给了林幺初,她道:“我知道,我本就不抱希望了,还是多谢王妃替我做这些,我会将它带走,此后身在异域,我至少能将这泥土作为念想,见此,犹见比灵山或是大堼国都,都好过只能望着天上的一轮孤月诉情。你帮我交给我的侍女,她会帮我带着。”
林幺初答应她:“我明白。”便将陶罐收好了。
公主擦去脸上的泪,又正了正颜色,看了眼妆案上的漆盘,对林幺初道:“王妃,帮我盖盖头吧。”
她又道:“宫里的规矩总是多的记不清,也有许多很没有道理,就像公主出嫁,生母居然不能与之相见,所以这盖盖头,也只能是嬷嬷或宫女来做。不过,如今张贵妃见不到我,也不算太可惜,她对我的好已经足够了。王妃,你也成过亲,一定记得盖头应该怎么盖,你来帮我吧。”
林幺初绝不必推辞,将漆盘上缂丝的流苏盖头小心翼翼拿起,举手替公主盖上,又仔细正了正,确认对了,她隔着那层红重不透的绮布道:“好了。”
恰好,殿外响出一声净鞭抽地的声音,公主明白,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