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1、更持银盏起为君寿14 ...
-
林幺初握住他的双手,景南浔又反将她的手包在自己手心。
林幺初道:“是不是因为你是天子的心腹,所以才要戴面具?”
是天子的心腹,所以要为天子奔命,而为这样一位皇位岌岌可危的天子奔命是危险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刃上,戴面具是为自保,也是更好行动。
大堼的这位骠骑将军上战场从来都戴着一副面具,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可惜,那夜碰上同样戴面具的少年,林幺初却没能往这一点联想。现在细细想来,景南浔当时还受了伤,定是在看见自己杀人之前就已经与人有了一场厮杀,不知他只身一人,没有武器没有坐骑是如何脱险的。
巧的是,他还能在路上捡到自己跑丢的面纱。
莫非,莫非,追杀自己的人就是景南浔杀的?!
没等她想下去,景南浔已经回答了她:“是,自我第一次上战场,就是戴着面具,所以后来一直戴着。这样也好,杀敌的时候也没一个人认得我,尤其是再往北打,到漠北或者西域一带,就更没人认得出我了。听到我的名号就闻风丧胆,站在他们面前却还能云淡风轻说上几句话再让他们死,是不是很厉害,哈哈。”
他说的时候明明在云淡风轻地笑,林幺初却能隐隐体会到他的酸楚与难处。
怎么会这么轻松呢,他为元玦铲除异己的时候,也才十一二岁呢。
林幺初只是心疼他,不光是现在的他,还有以前的他,都是不好过的。元玦上位之前在朝野上没有幕僚,匆匆上位之后只有张丞相尽心尽力帮他稳着皇位,他急于拥有自己的心腹,便看重了景宏德的这位长公子,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从景南浔八岁第一回进宫面圣起,元玦便多加留心他了。也不知何时,景南浔真正成了元玦的心腹,从此开始了他孤独的辅佐之路。
他凭着自己的实力一步步走过来,走到现在这个位子,虽说是坐稳了,但也是坐在了风浪上。
那些人对他指指点点,只因为他太年轻,不应该给他这么重的职位,地势太高挡了别人的光。也有很多拿景南浔与沈不落做比的,一口咬定如若给景南浔这么高的期望,必定如沈不落般不得善终,借此打压他。
景南浔看似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可难道他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
没有人是铜墙铁壁,不会别人的一句诋毁也听不进去。
林幺初突然又回想起在白头山,蒙笛对自己“苦口婆心”说过的一个秘密,蒙笛说,他也走不到景南浔身边去。
跟那晚一样,一直以来,景南浔一定做的是一个孑立的夜行者,他不是一个喜欢邀功的人,更不是一个随便喊疼的人,那些年吃的苦,受的伤,唯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也只有他自己明白。
(唉,景泆啊,你真的是一个很棒的人。)
难怪,到现在景南浔还不能查出他阿娘的真相。
刚得知自己荒唐的身世时,虽然火急火燎,可他没有能力去查;过了几年,兵荒马乱,他无法分心去查;直到现在,他终于既有能力又有时间了,他却自己想通了,自己是谁并不重要,他的人生早已从被掉包开始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永远背离了徐氏的儿子的生命轨迹,只能做景南浔,自己只能是景南浔。
经历了这一切,他便慢慢养成了懒洋洋的脾性,旁人看来是一种惰性,可这种惰性却能最好的保护自己,无论从内还是从外,都能伪装的很好,给人自己已经置身事外的错觉,实际上他拿捏的很清楚,不比任何人知道的少抑或看的不够长远。
林幺初与他朝夕相处这好些天,渐渐看透了他,不过也费了好些功夫,花了不小的力气。她为他仍然是那个肆恣的少年而骄傲,如今却更是因为这一点而心疼不已。因为自己的某些愚钝,白白错过了他这么多,十二年,人生能有几个十二年。
她强忍着心底汹涌的波涛,努力平静地问他:“景南浔,那些年,都是你一个人吗?”
少年惬意地倚在身后的美人靠上,林幺初坐的端端正正,看着他娓娓道来:“是,但也不是。”
他道:“小姑娘,你看不见的地方,一直有一个人在默默关注着你,你是他的灵台。”
林幺初心跳落了半拍,有些恍惚。
(景泆……)
他继续说:“总是听你说你小时候的故事,今天高兴,也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一件事吧。我小时候,有一个道士告诉我,我命里会出现一个贵人,她能救我一命,能改我的气运。同时,我也是她的贵人,我也能给她第二次生命。他说的玄之又玄,我不知他所说是景泆还是我,你猜我会不会信他说的?当然不会。不过我记下了。”
(这么说,林溆是景泆的贵人,景泆也是林溆的贵人?可林溆是何时救过景泆的命的?)
“如果当晚我没有去那片林子,没有解决追你的那伙贼人,没有带你去城门,我就会按我原来的计划暗中潜入敌营,与我安插在那的眼线会合。可我不知道的是,我的眼线已经倒戈投敌,我一旦露面,便是自投罗网。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念之差,我走了另一条路入了那片林子,顺手解决了那伙贼人,而后,遇到了你,一起去了城门,因此错过了进敌营最好的时机,紧接着收到了眼线叛变的情报。你看,那老道士的话应验了。”
林幺初眼中有了光。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阴差阳错,自己救了景南浔一命。
“我……”她不知说些什么,支支吾吾,言不达意。
她认景南浔是自己的贵人,道士的这句话无可厚非,不曾想,自己也可以成为他的贵人。
她感慨:“追我的人,果然是你处理掉的。”
“不错,顺手而已,不费事。我后来还好奇,怎么林大将军会派只有七岁的你去送情报,回想你面对歹人时的手起刀落,加之后来画出的分毫不差的兵防图,也不算奇怪了。我的夫人很厉害,让我佩服了好久。”他笑着说,她听完也笑了。
他坐起来去牵她的手,而后二人站了起来。
“好啦,不要再想太多,现在我终于得偿所愿成了你的夫君,我很高兴,所以你也要高兴起来。时候不早了,岳父他们要回去了,去跟他们道别吧。”
林幺初轻轻点头,与他携手去找林括和景宏德他们。
林衍和林淮已经先行一步辞别了,林括他们帮着景林二人将宾客们送出府,此刻正从宅门口往回走。见到景林二人携手而来,各有各的表情。
邓春芸与景宏德走在一起,果然一没了外人,邓春芸便没有多少好脸色给林幺初了。现在娘家人都在场,林幺初也不会觉得难堪,即便是与邓春芸单独对质,她也没在怕的。
邓春芸道:“害呀亲家公,这一天下来接待了不少宾客,忙累了吧?我们家泆儿……”趁邓春芸招呼人的功夫,林梦素悄悄给林幺初使了个眼色,林幺初便走到她身旁,林梦素耳语道:“阿溆,我要先回宫了,不能太晚的。日后若要与我联络,还是寄信进来便可,哦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个法子,阿福也进宫了,现下是教坊琵琶色的教头了,不过,她的身份可以出宫,所以我可以托她捎信给你。”
“阿福也进宫了?被礼部选进去的吗?”
“是太子主动要了她。”
(太子主动要了叶九清?这可是奇了怪了。)
林梦素继续道:“我也疑惑,我问她,她不愿告诉我,我就没有再问了。”
林幺初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阿姐,你要小心太子,我总觉得他对你不怀好意,你现在在宫中地位还不稳,一定要多加小心。”
太子同时对自己与林梦素出手就已经很奇怪,如今又一举反常,留心于一个伎人,就不得不让人起疑心。
她轻拍林幺初的手背:“自然,我明白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阿溆,你我二人今日,又要分别了。”
“嗯,保重,阿姐。”
随即林梦素转身请示了林仲和林括,先行离开,启程回宫了。
正这时,冯可柔从内院而来,仍然戴着面纱,屈膝向众人行礼,最后走到邓春芸身边。
“姑妈要走了,我来送送姑妈和姑丈。”
林幺初没去理她,等她装完客套便径直走向林括。“阿翁,爹爹,你们现在也要走了吗?”
要留住林括,自己有些话还要问他。
林仲别着手,视线从林幺初身上移到了一侧的景南浔身上,如同审视一般,看的景南浔莫名紧张起来。
林仲道:“不,我们再留一会儿,阿翁还有几句话,跟你的丈夫谈谈。”
闻言,林幺初和景南浔皆是一愣,互相看了眼对方,尤其是景南浔,竟然流露了十分难得的紧张神色。知他局促,林幺初道:“那,我们去流清阁一起聊聊?”
谁知林仲道:“阿翁和你丈夫单独聊聊。”随即背着手转身向旁边走,觉察到景南浔没有跟上,他又回过头:“跟上啊?”
景南浔不敢怠慢一声短促的“哦”脱口,便紧紧跟在他身后。
林幺初心中一笑,自己的夫君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果真难得一见,不过她仍然面容端正,对林括道:“爹爹,我们也找个地方聊聊吧。”
林括袖子一挥,阔步走在林幺初身前,兰萝跟在后面。父女二人也找了处石桌,面对面坐了下来。
兰萝奉上一盏茶,给二人斟了一杯,便退下了。
林幺初先是拿起茶杯往嘴边送了一口,才平静开口道:“女儿与爹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面对面喝过茶了。”
林括看了眼手边的茶,终究是没有喝,他道:“最近朝中事物繁多,爹爹忙的连家都回不去,这几天你姨母风寒卧床,我也没空亲自请大夫,溆儿过得好还能记得爹爹就够了。”
林幺初知道,林括必会拿朝中事多来说事,从小到大,这样的借口她听了无数次。所以她很自然的道:“女儿如何会忘了爹爹。如今爹爹身为陛下的肱骨,为我们一家打点着,女儿有愧生下便高枕无忧。可爹爹多年与那些达官显贵们打交道,亲眼见证了不少他们的衰落,女儿想着,我虽然高枕无忧,却也该未雨绸缪。今日见了爹爹,头上的白发似又多了几根。”
林括喝了口茶:“你不用操这么多心,你好好做你的顺安王妃,爹爹会为你谋好一切。”
(什么叫为了林溆,还不是为了你自己而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