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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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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力量将他带到了一艘船上,船旗上刻着一个“陶”字。
陶夫人一见到段醉书,立刻扑了上去,放声哭嚎,“我的儿!我的儿啊!”
段醉书被喂了点水,缓过来一些,这才看清整座船的全貌。
这艘船仍旧在水下,整个大船被一道金色的屏障包裹着,阻隔了汹涌的海水。
船上有许多人,除了陶家夫妇,大多是陶家的弟子。但还有一些人,段醉书不认识。
这批人穿着白衣,衣裳上绣有云纹。其中最打眼的是一个女人——约莫四十多岁,穿着金色锦衣,发饰只有一顶金花钿。
她站在甲板饿最高处,指挥着大船航行的方向。
陶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些人又是哪里来的?
段醉书脑子里如一团乱麻,但有一个直觉直冲心口。
他从不信机缘巧合,但今日,他好像真的碰上了好运气。
他推开陶夫人,一步步走到金色锦衣的妇人身边,喊道:“……金花长老。”
妇人转头看了他一眼,“你认识我?”
段醉书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金花长老,求求你救救寻澈!长凤宫已经带人杀进去了,海底王宫城有难,请您救一救海族!”
金花长老将他扶了起来:“我们就是为此事而来。”
陶宗主走上前,抬手握住段醉书的肩膀,道:“十日前探子来报,长凤宫与九足王勾连,欲盗取灵果。我们今日下来,一是为了救你,而是为了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只可惜,这海底太深,我们迷了路。”
段醉书:“我知道路!”
他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思忖片刻,道:“大方向是对的,现在,往右!”
船行了一段路,段醉书急得不行。
很快,他们途径了被白银玉拦截的地方,但此时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残留的鲜血还漂浮在水中。
这加深了段醉书的恐惧。
刹那间,一滴水落在额头上。
本以为是错觉,因为海底是不会下雨的。在雨水落到海面的那一刻,就和海水融为一体。
但是很快,第二滴也落了下来。
第三滴、第四滴……
“怎么可能……”段醉书摊开双手,不可置信地盯着掌心的雨水。
“富人家、深海底、沙漠里。这是人间三大不下雨的地方。”金花长老道。
段醉书:“但也有例外,是不是?”
“凡事都有例外。如果整个海底的核心没有了……”金花长老顿了顿,道,“开个镜花水月术吧。看看那位海妖王是否还活着。”
金花长老在段醉书的眉心点了一下,而后施法,一面水波镜面出现在众人眼前。
镜中,水晶宫慢慢浮现出来。
正殿门口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尸体,冰冷的月光照在他们的甲衣上。
段醉书在其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那个在生日宴上夸他好看,祝他和寻澈百年好合的小海葵。
往里,灯火更通明了些,因此能更清晰地看到血污是如何染红了墙壁,白骨是如何堆积成山。
章鱼精们围成了一个大圈,里面包着负隅顽抗的十几个人。
而这十几个人当中,就有寻澈。
他浑身是伤,鱼鳞都被挑走几片,血红的肉翻了出来。
青定和元宝护在他身边。
九足章鱼怪坐在独属于海妖王的王座上,悠然品着茶,“我今日只取寻澈的性命,剩下的人,只要投降我盖不追究!怎么样,够明君了吧?”
“我呸!”一只黑色鲤鱼精怒斥,“你是什么货色,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么?荒淫无度,滥杀成性,所以老君王才会把位子传给殿下!你今日就算踏平了水晶宫,我们海族的正统君王也只会是寻澈殿下!”
青定冷哼一声,恶狠狠地瞪着九足章鱼怪,“我绝不向背叛海族的乱臣贼子投降!不降!”
“不降!不降!”
剩下的十几个人都是力量微弱的鲤鱼精,但此刻的声音却比战鼓还响亮。每个人的眼中都冒着星火,他们誓死不会离开这片土地,也绝不将家园拱手让给反贼。
九足章鱼怪捏碎了手中的茶盏,咬牙切齿,“好!很好!给我全杀了,一个也不留!”
“杀!!——”
这场血洗进入了最后的战争。
元宝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挥刀的动作一次比一次慢。
一个脖子上带着火焰纹身的长凤宫弟子从他背上砍过去,段醉书下意识喊了一声,“小心!!”
但是没用。
远在水晶宫的元宝听不见这声提醒。
“这船能不能再快一点!”段醉书急道。
镜中,锋利的长刀划破了元宝单薄的脊背,血液溅出来。
一片红色鳞片也被刀子带了出来,落到了这名弟子的脸上。
他后知后觉地摸了下自己的脸,被鳞片弹到的地方,伤口竟自己愈合了!
“哈!”他大喜过望,如一只饿狼遇见了羔羊,阴森森地盯着眼前的红衣少年,“娘的,居然还是个宝贝!”
说着,又挥一刀!
“唔!”
元宝扑在地上,没了站起来力气。
那弟子顺着伤口的裂缝撕开元宝背上的衣服,又扯下一块鳞片,敷到了自己肩膀处的伤口。
肩膀的伤口也瞬间愈合。
他立刻叫来身边的兄弟,丧心病狂地把自己的新发现告诉他们,“这小子的鳞片可以疗伤,你们谁疼得不行了,快过来!”
“我!哎哟,我手上血都快流干了!”
一片。
“我也要,我腿上被划了一刀。”
两片。
“我,我脸上……”
三片。
“还有我!”
四片。
……
……
元宝如砧板上的肉,被几个长凤宫弟子死死摁在地上。一开始还拼死挣扎着,但是随着鳞片一片片被拔掉,力气也没有了。
“啊啊啊!!不要……”
“哈哈哈哈哈!真能治好!”
“放开我!!救命……”
“真他娘的神奇,这是什么宝贝!”
耳边只有这些人狂妄的笑声,还有远处传来的,涌动的海水声。
元宝脸色越来越苍白,那些刽子手还在从他身上索取。
不知过了多久,痛觉似乎也消失了。他闭上眼睛,突然看见了母亲。一双宽厚的手掌给他洗手作羹汤,给他缝补穿坏的衣服,替他受伤的脊背擦药。
“鳞片是我们最珍贵的东西,一定要守好,知道么。”
娘亲,我好想你啊。
娘亲。
水境外,满船的人盯着这一幕,没有一个发声。有的弟子因为实在不忍看,已经转过了头。
段醉书的眼睛早就红了,蓄满了泪。双手紧紧握成拳,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名门正派长凤宫,全是这般的畜生吗?!”
他嘶吼着,质疑着,但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水镜内。
“快,只剩最后一点鳞片了!还有没有想要的!”
一个弟子上前,“我……唔!!”
话未说完,一柄利刃从他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
弟子噗通一声倒下,露出了站在后面的寻澈。
他现在的模样太吓人,招呼取鳞片的长凤宫弟子慌不择路地跑掉,丢下了身后的元宝。
这一眼望过去,绕是征战无数的寻澈也愣了,因为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实在是不能看了。
整个脊背没有一块好肉,全是翻出来的血。周围一整片地面全被染红了,小腿一抽一抽的,嘴里还在吐着血沫。
寻澈蹲下来,想将人抱起来,却连下手的地方都没有。
只能扶着对方的脖子和腰,勉强将人拖起来,避开伤口,靠在自己怀里。
“元宝。”寻澈唤了他一声,声音颤抖。
“殿下……”怀里的人颤巍巍举起一只手,手中是一枚带血的红色鳞片,“我……我给你,留了一片。”
元宝笑了下,哽着最后一口气,“娘,娘亲说,鳞片很珍贵,只能……给,给最重要的人。”
寻澈看着那枚鳞片,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但是太难了。
“我不用。”他道,“海妖王不死、不伤。”
元宝却笑着,举着鳞片,缓缓移动到寻澈受伤的手臂。
但在还差最后一点时,元宝的手猛然垂了下去,鳞片也掉到了地上。少年如小鹿一般灵动的双眸还死死睁着,却再也没有了光彩。
滴答。
滴答。
海底王宫城的水晶宫,开始下雨了。
青定带着剩下的最后三个人赶了过来,看到元宝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堂堂七尺男儿,泪水瞬间就落了下来,“元宝……”
这场雨打乱了所有人的节奏,海族从来就没有下雨这个意识。
取鳞片的那几个弟子见势不对,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赶紧撤离了水晶宫,丢下九足王做了逃兵。
寻澈将少年的眼睛缓缓合上。
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无端让人觉得比之恐怖上百倍。大雨淋在他白色的长发上,淋在他受伤的鱼尾上。蜿蜒的血水顺着小臂滑下来,从指尖坠-落。
滴答。
滴答。
寻澈拖着长剑,剑上的鲜血汇入水中,沿着剑刃流到剑尖。他就这样踩着尸山血水,一步步朝王座迈了过来。
嗒。
嗒。
嗒。
脚步声如阎王的召唤。
九足王慌乱起来,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惊惧。高声喝道,“上啊!!!!给我杀了他!杀了他!”
但是没人敢上,所有人都举着剑对准寻澈,却没有一个真的敢上前送死。
但寻澈并没有逼近九足王,在半路就停了下来。
他丢掉剑,抬头扫视着周围全部的人。一双眼眸黑沉如夜,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宛如地狱来的玉面罗刹。
寻澈的鱼尾渐渐变成了黑金色,鳞片缓缓颤抖起来,紧接着,开始一片一片地往外飞。
“你要干什么?”九足王瞪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寻澈歪了歪头,忽然笑了一声:“你想灭了我海族的子民,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话音落,整个赤海剧烈的晃动起来,天玄地裂,大厦倾塌!
八片飞出的鱼鳞涌向了各个方向,四面八方的海水如同被驯服了的野兽,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拧成一股一股的,对海妖王俯首臣称。
片刻后,海水化为无数不同形态的利器,不用任何人操作,如同杀人兵器一般,嗜血、疯魔,见到人就杀,遇到血就兴奋。
寻澈站在所有混乱的中心,脸上带着笑。
鲜血、鲜血、鲜血!
唯有死亡能祭奠这场死亡。
唯有毁灭才能带来希望。
青定和剩下的几个弟子也被吓住了,他们虽然知道海妖王拥有调动海水的力量,但也知道这样的法术一旦施展,海妖王本身也活不下来了!
那些海水兵器也如同有灵性一般,并不伤青定几人。
“殿下……殿下!!”青定一口淤血郁结在心,吐了出来。
九足王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完全傻掉了。
海水兵器将他手底下的人杀了个一干二净,他现在就是个光头皇帝,独木难支!
寻澈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九足王则惊恐地一步步往后退。
“你想干什么!你要杀我?哈!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父王什么,你杀了我必遭反噬!”
“反噬?”寻澈看着手里的长剑,眼神滑过锋利的剑刃,然后才缓缓看向九足王,笑着,“我今日要杀你,谁也留不住。”
眨眼的功夫,剑尖正指九足王眉心。
剑脊反射着冰冷的月光,如同阎罗手中斩首的鬼器,要在对方的心口开出一朵带血的花。
九足王张开嘴,但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就被一剑抵住了喉咙。
寻澈笑着将剑刃埋进去一点,鲜血涌出。
九足王瞪大眼睛,双目欲裂,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怪物,你不……能……杀我。”
寻澈没要他的性命,就这样慢慢折磨他,像煎铁板上的肉。
随着水形兵器的杀人,寻澈的鳞片也开始加速退化,从黑金变成灰白。
而水兵器每杀死一个章鱼怪带来的叛贼海族,寻澈便会遭受一次锤骨之痛——这是大海对海妖王杀死子民的惩处。
大滴大滴的雨珠从天上落下来,冲刷着身上的伤口和鳞片下翻飞的血肉。
寻澈像失去了痛觉一般,不,他在享受这种疼痛,如同倦鸟回到了最熟悉的地方。
“怪物?”寻澈嗤笑一声,猛然挥剑,一举斩断了九足王的一条腿!
“嗬……哧……唔!!”九足王已经说出不出话,微弱的呻-吟如同濒死的野兽。双手抓住旁边的纱幔垂死挣扎。
寻澈:“这一下是替你父王。”
又斩下一剑!
九足王额头青筋暴起,寻澈缓慢地磨着,慢慢地割掉那条腿:“这一下是替我的元宝。”
“呵……”九足王双眼泛白,还残存着一口气。
寻澈将剑抵在他的脖子上,缓慢地推了进去,“这一下,是替那些被你杀死的海族子民。”
九足王抓在纱幔上的手垂在血泊中,剩下的六条腿终于不再张狂,变成了六条无用的死肉。
除了青定和那几个士兵,水兵器杀光了在场的所有人。
十里水晶宫,血流成河。
雨水转弱,如丝如网,轻柔地盖住每一个人。
寻澈倒了下来。
黑金的鳞片又变回了银白色,只是少了许多。
耳边的一切都模糊了,青定惨烈的呼唤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他想起幼时遇到的一个算命仙人,点着他的额头,道:“无福、无寿、无缘。”
他仰躺在地上,眼底印着海里一轮硕大的月亮。
那月亮中好像浮现出一艘船,正慢慢朝他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