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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0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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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黤黤,淡云撩乱,护城河边垂柳依依。
天际明月高悬,洒下柔柔光辉,恰是勾勒出两道紧紧依靠的身影。
起初,绥宁是想挣脱的,但对方为自己付出太多,她不愿伤他的心,便未有抗拒,任由其抱进怀中。
长在深宫之中,绥宁见过太多薄情寡义,因为苏璟父子的关系,其实早在年少时,她就从未信过话本子里头那些海誓山盟的爱情,经此一遭,更是不会抱有期盼。
眼下,她内心只有感动与无以为报,所以她安安静静地靠着,就当做寻求慰藉。
他是自己的家人,绥宁想,应当也不算逾规越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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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婺源县前往金陵,快马加鞭约莫需要三日的行程。金陵太守早已准备妥当,所以李承煜直接带着人去了栖霞寺出席祭祖大典。
依照安排进行下来,原本十分顺畅,但就在最后的万民朝拜会上,突然从四面八方的人群里窜出来许多刺客。
祭坛设在高台之上,俯身而跪的百姓四处逃窜,转眼,现场就乱成了一锅粥。
宋怀玉是有功夫在身的,但为了装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只好全程躲在李承煜身后。
这些刺客显然做了充足的准备,无论明枪还是暗箭都来得尤为凶猛。为了护住身后之人,李承煜左腰中了暗器,右手臂被羽箭划伤。
虎豹骑解决完大半刺客便先行护送长公主回了毓秀园,留金陵府兵在栖霞寺善后。
房内,人影繁忙,宋怀玉蹲在软塌旁,盯着躺在上方的男人道:“你流了好多血啊。”
虽说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但身为一个曾经死里逃生的孤女,宋怀玉对这种腥风血雨的场面并不畏惧,此刻的注意力全在男人的身体上。
脱去外袍后,他的身材更好看了,少女眼巴巴地望着,只待他解开中衣。
李承煜感受到了,一记眼刀就飞了过去:“转过去,别乱看。”
“只给你的公主殿下看?”宋怀玉歪了歪头。
男人没理她,脸色如覆阴云。
“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希望她在你身边,抱抱你,亲亲你,给你呼呼伤口?”
少女脆声甫落,紧接着就被甩来一声怒斥:“滚出去。”
摇了摇头,宋怀玉也不再说了,起身往外走,同时道:“原来死鸭子嘴硬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啊!”
这话,绪风很是赞同。
垂眼打量男人那张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冷面,少年内心再度叹气。
没过一会儿,王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诊治完,王太医回道:“腰上的伤虽然口子大,但不过是皮肉外伤,好生休养便会痊愈。主要是手臂上这道,那箭上有毒,估摸着还是一种慢性毒药,一时半会儿参不透,在下只能先用药物压制……”
李承煜躺在软塌上,精神明显开始萎靡不振,他安静听着,任由对方处理伤口。
待包扎好,绪风扶着他坐了起来。
“还好伤得不深,否则是真追不回来了。”回想起后腰上那道淌血的口子,正就伤及重要之处,绪风属实心有余悸。
而静坐的男人垂着眼,许是已然有些神思不清,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眉宇攒拢,李承煜狠狠瞪了过去。
此时,慕迟进来了,回禀道:“将军,那些刺客全都服了毒,咱们什么都没审出来!”
目光落向留在桌面的暗器,李承煜道:“让皇城司的暗探把这些东西全都快马送回去,好生查验。”
“是!”
金陵因行刺事件被闹得鸡飞狗跳之时,绥宁与宋时禹等人在婺源县准备启程去吴兴城。
退完租赁的宅子,一行人前来茶楼吃早点。
天高云淡,莺吟燕儛,四下景物清和。
坐在靠近护城河的位置,桨声悠悠,晨风送爽,绥宁正是夹起一个灌汤包之际,旁座的谈话声霍然入耳。
“哎,你们听说了么?圣上胞妹绥宁长公主在金陵祭祖,遇到行刺了!”说话的是一位壮汉,喝了口汤,他继续道,“听我大哥说,那场面可吓人了!”
“我也听说了,我那大侄子特意赶去朝拜,谁料遇上这种事儿,狗崽子吓破了胆,牙都摔断了!”一位老汉侃侃而谈。
无论身份何许,茶余饭后都爱找些谈资作为消遣,而官家的事自然最让众人感兴趣,更别说还是行刺这种关乎家国命运的大事。手里的早点顿时不香了,四周的人立马都聚了过来洗耳恭听。
壮汉和老汉将亲戚带回来的消息绘声绘色地叙述了一番,属实听得人心惊胆战。大家不由得揣测那些人的行刺意图,但有长者觉得冒犯,连忙止住话头。
“那长公主呢?该不会……”探问之人欲言又止。
“啧,这回随行护卫的可是金吾卫虎豹骑,哪能那么容易被刺客得逞啊!”
“只不过,哎……”叹了口气,壮汉道,“为了保护长公主,虎豹骑的主帅,那位赫赫有名的骠骑将军,殒了!”
当年镇北军的威名在大周可谓无人不晓,后来打了败仗便逐渐销声匿迹,直到李承煜回汴京东山再起,百姓们才又记住虎豹骑的名号。
“也不知造的什么孽,当年父子四人上战场就留了这么一个独苗,这下可好,他们李家当真是绝后了。”说者摇头,而闻者亦是满面唏嘘。
原本听及长公主遭遇行刺一事,绥宁不过怔愣了瞬便继续用膳。
她心不在焉地吃着,直到“骠骑将军殒了”那句传入耳中,手中的木箸便是再难稳住,“哐当”一声将夹起的丸子掉进了碗里。
朝阳普照,送来些许暖意,而绥宁坐在明媚晨光之中,四周却像是有寒冰瞬间笼了上来,冻得她浑身僵住。
本以为一直未有探查到追捕的风声,当是虎豹骑无暇分/身,只待祭祖大典之后才会有所行动。
所以,竟然是他出事了?
宋怀玉是个机灵的小姑娘,且在找到绥宁之前,李承煜定然不会伤害她,所以为了避免暴露行踪,玉虚宗的人一直未与之通信。
而今忽然得知这样的消息,宋时禹不得不派人前去打探。
情/报是翌日深夜送到婺源县的,宋时禹递给绥宁,上头白纸黑字写的便是“身中毒箭,毒侵五脏不治而亡。”
烛光熠熠,绥宁站在房中,手指持续收紧,将信纸捏皱,好半晌后才出声道:“我不信,表哥,我要去金陵。”
哪怕仅是从道义的角度,绥宁也必须得亲自去看看,抵达金陵是两日后的傍晚。
城中尤在风声鹤唳,各处大小茶楼都可听及有关行刺的传闻,然后是金陵府衙那头的消息,太守已经下令,头七将过,明日便会护送骠骑将军的遗体回京城。
落日西沉,余晖散尽,待夜幕降临后夜色苍茫,犹如浓墨洇染。
绥宁与芷嫣假扮成侍女,此刻已经跟着外出采购的马车混进了毓秀园内。
本是一直在犯愁如何行事,恰好这队外出的侍女中有两个脸上起疹子戴了面纱,宋时禹便将她俩换了进去。
夜晚光线昏暗,园中侍女又是从各达官显贵家抽调而来,脸上再戴上面纱,二人低着头倒也并不容易被人觉察。
园子很大,沿着九曲回廊穿过月洞门,侍女们就地分散开,朝着各处院落而去。
毓秀园的地形绥宁早已记住,依靠辨认牌匾建筑之类,没过多久,二人便找到了通往前厅的回廊。
月上梢头,树影幢幢,夏夜里虫鸣声此起彼伏。
微风拂过裙摆,绣花鞋轻轻踩过灯笼落下的斑驳辉影,绥宁埋头行进,远远的,已能听见钟声和木鱼声。
藏于袖中的手指攥紧,她整颗心都开始惶恐不安,在佛门之中,亡者,当应超度。
行至拐角处时,诵经声随之入耳,脚下步子停顿,绥宁不敢再往前,只藏在墙后偷偷打量。
前厅灯火通明,门口恰是挂着白绫,迟迟未见的虎豹骑也现出了不少身影,无不是身着丧服,披麻戴孝。
手指抠在墙面,绥宁怔怔望着,心跳如擂鼓,只觉身体里的血液都在逐渐凝滞。
须臾之后,绪风抱着一个牌位走了出来,两侧抛洒的纸钱在他头顶散开,落成飞雪,白得刺眼。
绥宁两腿发软,幸得芷嫣紧紧扶住,才没让其跪倒在地。
夜色深沉,云层缓缓流逝,山月昏蒙。
宋时禹此刻正站在毓秀园后的竹林里,四周岑寂无声,唯有鸟雀啼鸣。
修竹森森,灯影朦胧,月光穿透枝叶落了男人满身斑驳。
抬头望着屋脊,像他这种习惯了飞檐走壁之人自是按捺不住,正想纵跃而上,身后忽然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
宋时禹霍然转身,依照他的身手想要迅速逃离并不为难。
可当火光照进眸中,在瞧清来者何人时,他霎时一顿:“你没事?”
李承煜亦是惊讶:“你怎会在此?”
火把的光将竹林点亮,彼此面上的冷峻清晰可见,两相对望,宋时禹突然明白了什么。
眸中乍现凌厉,他即刻转身,二话不说就翻进了围墙。
毓秀园内,绥宁与芷嫣恰在原路返回,待会儿有一批侍女要回太守府,正好可以借机出去。
绥宁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沿着回廊走过来的,整颗心空荡荡的,仿若失了魂魄。
前方忽然传来响动,二人抬头,恰是瞧见宋时禹匆匆落地的身影。
“表哥,你怎么进来了?”绥宁愣了愣,而后才找回神智,压低了音量道。
宋时禹快步靠近,还未及开口,身后一人紧随而来。
鸦青色箭袖的衣摆随风而落,绥宁望着他,整个人蓦然僵住。
并未料及会突然瞧见她,李承煜愣在原地,此时,宋怀玉不知从何处突然冒了出来。
宫装裹身,少女扬声靠近:“主子,你们中计了!”
“哪有什么刺客,不过就是他寻觅无果,才想出这种放假消息的下流手段来引蛇出洞,让你们自投罗网!”
宋时禹已经猜到了,所以才不顾一切进来寻人。
“真没想到,堂堂虎豹骑的主帅,竟是如此卑鄙之人?”双拳紧握,宋时禹咬牙切齿。
眉宇深拧,李承煜鹰隼般的视线攫在宋怀玉脸上,颇想将她这张皮当场扒下来!
宋怀玉并未怕他,来到宋时禹身后继续拱火:“主子,您缠住他们!”
而后又立马去牵引绥宁二人:“快,我带你们出去!”
面色阴沉,李承煜眸中浓云翻滚,已然怒火中烧,厉声喝道:“全都带回去!”
这话是对紧随而来的侍卫说的,说罢,他便迎上了宋时禹祭出的长剑。
目及二人缠斗,绥宁自是不愿离去,眼前站着的都是公主府的侍卫,也不敢强行逼迫。
许是得到信号,绪风很快带着人赶来了。
看了看绥宁二人,又看了看已经打得不可开交的二人,绪风整个人都是懵的。
好在他脑子够敏锐,很快就反应过来当下是何局面。
斟酌片刻,绪风来到绥宁面前道:“此地里里外外都有埋伏,殿下最好听话些。”
否则您表哥许是会没命。
这般意思,绥宁自然听得明白。
黛眉紧蹙,绥宁藏在面纱下的贝/齿已然咬紧,指甲扣进掌心,回头望了眼宋时禹,她满心无奈,只好跟着对方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