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星与月 ...
-
星、月、太阳等天体在交界地是一种具有实际意义的象征，如同黄金树一般，是神明律法的载体。太阳与黄金树的权柄相撞，至今已消弭许久，只能在正午时分才能在遥远的地方窥见一点太阳的光斑；夜晚时分巨大的圆月静静矗立在半空，与黄金树并肩而立。
那一轮冰冷的暗月就是菈妮为神的权柄。
褪色者一开始并没有去找菈妮的打算，很难说是出于心虚还是无动于衷，大多数经历过的东西她都不打算重蹈覆辙，理由也很简单——她已经认识了一个菈妮了，还有必要认识第二个吗？
记忆正是为人的锚点，如果失去了共处的记忆，那么她就不是所认识的菈妮。
可是这次菈妮竟然主动想见她。
穿过漫长的湖底废墟，上岸再往北走一段路，很快就达到了卡利亚城寨。
卡利亚骑士把她带到菈妮的魔法塔前，示意她自己一个人进去。
“在公主面前要保持尊敬和礼貌，我教你的礼节你还记得吗？不是大字躺啊！快给我起来……”
褪色者被迫从地上爬起来，露出一副要死的神色。
“你这么担心，不如跟我一起进去。”
“月之公主只让你一个人进去。”
“我不想去。”褪色者罕见地露出有些别扭的神态，眼神看向左手的拉卡德婚戒。“这东西脱不下来，啊，而且还是要去见菈妮，你杀了我算了。”
卡利亚骑士缓缓拔出剑，冷静地提出建议：“或许我可以帮你把手指砍掉。”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
“卡利亚迅剑——”
褪色者被他追着跑进魔法塔了。
穿过满都是书籍的回廊，褪色者在满是灰尘的书堆中找到一本被翻阅过的、夹着书签的书，转过来一看名字，发现是正面是烫金色大字《无冕之王礼赞》，褪色者在心底感叹一声挺正经的，就看到副标题是《霸道神明爱上我：神与王的爱情悲歌》。
翻开书籍随意一页：“王哀怨说道，我的神，我唯一的爱人，我还要同你再做五百世君臣。”
褪色者：……
什么破恋爱小说，到底是谁放在菈妮这里的，肯定是塞尔维斯。
她捡了好几本书，磨磨蹭蹭，但是魔法师塔内部的路只有那么短，总会到达终点。她登上升降梯时竟然还真的开始思考砍掉手指的可能性，拿起匕首在手指上比划半天，忽然间想起了这是控制塔妮丝的重要道具，最后还是没有下刀。
菈妮的魔法师塔长年笼罩在一片白色的雾气中。分不清那是浓雾还是云，褪色者穿过露天的回形长梯，终于来到了月之公主面前。
菈妮与她记忆中相差无二。
木质人偶破旧且纤细的身体，在雪魔女套装的笼罩下显得更加脆弱。她抬起头，雪色魔法师软帽下是蓝色的发，还有她蓝色的眼睛，附在一边的半透明灵魂。
美丽，破碎，庄严。她身上带有一种公主与神明特有的威严庄重，但当她对你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时，你就能感受到一股温暖的少女气息。
此刻菈妮就在对她微笑。
“终于到了吗？”她语调平静、温和，“欢迎回家。”
语调、情绪、态度都是熟悉的感觉，与她曾认识的菈妮一模一样。褪色者有些情不自禁地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捧住她伸出来的手，与她对视。
褪色者有些迟疑，但还是说出了那句压在舌底的话语。
“嗯，我回来了。”
两人静默对视了一会，菈妮先开口问：“你现在已经杀死哪几个碎片君主了？”
“我从宁姆格福一直向北走，杀了接肢葛瑞克和亵渎大蛇拉卡德。”
“所以是故意略过我去的王城吗？”
褪色者再度心虚地移开视线。
“没关系。”她说，“我知道你在害怕，但是请不要担心，我就在这里。”
“……”褪色者有些疑惑，轻声问，“菈妮？”
菈妮伸出另外一只手，放在她的发顶，去抚摸那头有些凌乱的白色长发。
“是我。”菈妮声音一如既往地飘忽，“不相信吗？我还记得在安瑟尔河地底，你为我处理灾厄影子的时候铁了心要去剥他的铠甲，然后被灾厄影子按在地上……”
褪色者扑上去抱住雪魔女袍柔软的披风，把头埋在她冷冰冰的大腿上，低声求饶似地让她不要再说了。于是菈妮说好，不再开口，只是充满爱和怜悯地注视她发顶。
褪色者开始喃喃自语，对她讲述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死亡和新生。
这是个具有身份差的拥抱，菈妮在上，褪色者在下，如同对木质神像告解的信徒。
在最后，她猛然抬头，露出被泪水打湿的面孔。
“菈妮，它欺骗了我——”
“是的，我知道。”
菈妮抓起她的手，动作温柔但是强硬地往她手指上套一枚暗月戒指。
这是与她结为伴侣的证明，神的信物。
她说：“也正因如此，我从星与月中回归，希望能够助你一臂之力。接下来的路，由我来指引你，我们一起走。”
-
褪色者空着手进法师塔，出来时右臂抱着几本书，左手持有一瓶无色无形的药水。说是药水，其实有些牵强，据菈妮说这是特供给半神的梦酿*，临走前送了她几瓶，让她善加利用，或许可以在梦境中听到一些什么秘密。
“可是我对别人的秘密没什么兴趣？”
菈妮的手指抵住她的嘴唇，褪色者可以清楚的嗅到那股冰雪夹杂陈木的气息。她低声说：“不仅仅是秘密。”
但再问，她也不愿意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能说这是谜语人特有的说话方式。
从法师塔出来后，褪色者竟然发现穆格拉姆和熔炉骑士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看见她出来穆格拉姆围上来问：“菈妮公主有什么吩咐吗？”
还没来得及耳提面命“为菈妮公主工作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穆格拉姆忽然发现她手上不仅多了个瓶子，还多了一枚戒指。
象征着婚约的暗月戒指。
见此戒如见我身。
这是卡利亚王室历代婚约者的传统，以表对伴侣的爱重。
穆格拉姆站在原地呆滞了许久，后来褪色者回答的是什么他也没有听清，让他回神来的是褪色者在他面前晃的手。
黑色和血色宝石贴在一起，显得诡异非常。
无法控制的力量，婚姻契约。
高楼之上的公主无法束缚这样的王夫。
无论她们达成了什么协议，卡利亚骑士在那一瞬间已经下定决心。他抓住了褪色者的手，以贵族骑士、以及英雄的荣耀起誓：“月之公主菈妮大人，我一定会为你看守好这个水性杨花、满嘴谎话、粗俗无礼的褪色者，绝不会让她有任何背叛您的行为。”
水性杨花、满嘴谎话、粗俗无礼的褪色者：“？”
褪色者木着脸抢回了自己的手，招呼熔炉骑士离开。穆格拉姆紧跟随后，一转之前恶劣冷淡的态度，几乎是贴在她后背跟上来，还把熔炉骑士给挤到后面去。
熔炉骑士试图绕过他到褪色身边，但却被卡利亚骑士一脸凝重地阻挡。
熔炉骑士：……？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伸手，从背后抽出把无鞘的赤铜色巨剑。像是一种无言的威胁。
卡利亚骑士也不退让，切换出盾牌，气氛紧绷。
褪色者有点头疼：“不要在菈妮门口打架——”她又看向穆格拉姆，问：“你不用回雷亚卢卡利亚守门口吗，还跟着我们干什么？”
“是的，我正打算回去向女王禀告，请你也跟我走一趟吧。”
“才不要！”
穆格拉姆口吻异常温和：“我坚持。”
褪色者看了一眼身后的魔法师塔，小声密谋：“熔炉老师，要不你还是把他给砍了吧……”
结果褪色者最后还是被卡利亚骑士架着脖子走回了魔法学院。
虽然很不情愿，但总不能当着菈妮的面砍效忠卡利亚王室的骑士。
雷亚卢卡利亚已经从阴森闹鬼的状态脱离出来，蕾娜菈先是把学院内部的死诞者全部清理完毕，从这片废墟般的领域重建自己的政权和统治。虽然卡利亚骑士大多已经身死，墓碑立满了悬崖的角落，但是只要骨灰还在，卡利亚女王就能够将他们从死的世界中召唤回来。
从破碎战争时隔至今，归树卡利亚骑士们再度睁开了灰蒙蒙的双眼。
他们为女王清君侧，诛杜鹃，从里到外给雷亚卢卡利亚来了一趟大清洗，重树卡利亚王室对魔法学院的权威。
可惜最难的不是战争，而是战后的生活。
满月女王，卡利亚女王蕾娜菈最近因为荒废许久的政务和财务问题忙得焦头烂额，接到穆格拉姆回来的消息也只能挤出两盏茶的时间来问他任务情况。
褪色者就在书库边上翻书。
顺便偷偷拿了几本放在自己的背包。
蕾娜菈消化了无缘诞生者的大卢恩，身形又巨大了几分，待在书库里几乎不能直身，就一直坐在地上，身后站着几个头戴贤者头罩的法师。
蕾娜菈温和且不失威严夸赞了穆格拉姆几句，之后就把脸转向褪色者这边。她点了点地面，示意褪色者过来。
“我不会对菈妮的决定多做质疑，况且你还对我有恩。”卡利亚女王的姿态放得很低，“接下来无论你要去做什么事情，卡利亚王室、雷亚卢卡利亚都会鼎力相助。”
不等褪色者回答，她接着说：“我有些事情要叮嘱穆格拉姆，你先退下吧。”
褪色者如蒙大赦，抱着几本书就跑出去。
蕾娜菈目送她的背影，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随后，她的脸色重回庄严，望向如今唯一存活下来的卡利亚骑士。经历了如此漫长的破碎战争，雷亚卢卡利亚的反扑，这是最后守在她门前的骑士。
“你做好决定了吗？”她轻声发问。
穆格拉姆单膝跪地，右手按在心脏上，感受到紧张与亢奋。
“是的，女王。”他说，“我对卡利亚的忠诚始终如一。”
于是他的王允诺了。
女王吩咐了许多事情，远超出两盏茶的时间。穆格拉姆从书库出来时，褪色者和熔炉骑士早跑没影了。雷亚卢卡利亚的士兵告诉他，有人看见一个褪色者带着熔炉骑士在学院里面大肆抢劫，还用书砸法师的脑袋，大闹一番之后就往南面离开了。
于是穆格拉姆也往南面走。
在满是泥水的湖泽跋涉一段不长距离，他远远地就看见了一栋湖中破屋，以及坐在破屋前空地的褪色者和骑士。他们两个，还有一个煮虾的流氓，三个人围在一锅虾后面打牌。
从远处很明显能看见，褪色者偷偷往手上施法化为无形，然后光明正大地换牌作弊。
卡利亚骑士出门不足半小时就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
“嘿，穆格拉姆来了！”褪色者出乎意料地热情，朝他招手，暗月戒指在她手上熠熠生辉。“快来快来，熔炉骑士说你会打牌，现在三缺一，你这边是付卢恩还是脱衣服啊？”
穆格拉姆：……
穆格拉姆停下来一会儿，回头凝视身后耸立在半空中的雷亚卢卡利亚。那是一个过去的时代，一个辉煌宏伟、又残破不堪的时代。
最后，他转过身来，朝褪色者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星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