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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幕间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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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色者:
兰斯桑克斯当然没有死,我也没有什么要杀她的理由。我们只是普通地打了一架。
她是维克的龙,我早就知道,因为我曾经杀死过维克,也杀死过她。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徘徊在王城附近不肯离去,接近忠诚地留守在王城外围。
因为这里是与维克分别的地方吗?是因为她已经没有能够去的地方了吗?
兰斯桑克斯不肯回答我。
我也没指望能够从她嘴里听到答案。
我向她展示维克的龙雷,她开始痛苦地悲鸣,在她不顾一切想要杀死我之前,我告诉她维克并没有死去。或者说还来不及死去。
她迷茫了一瞬间,攻势停止,庞大的身躯前后徘徊了两步,最后开口问的竟然是我能不能带她去见维克?
雪山设下了黄金一族的禁忌,她没办法飞上雪山,否则就要承受赐福王的怒气。维克跟她说过,等他成为艾尔登之王,一定会回来接她的,于是她就在这痴等到了现在。忠诚就是那么愚笨的东西。
她无法上去,只能在这等待;维克在蹲大牢,也只能在牢狱中等待。他们的命运就停滞在此时此刻,数十年没有转变过。
我好奇地问:“你想怎么样去见维克?”
兰斯桑克斯迟疑许久,低下头,口吐人言:“我不能离开王城,不然维克从雪山下来,找不到我怎么办?但是你可以拿走一片我的鳞片。如果你见到了维克,请帮我带给他,他知道我在等他。”
我差点就笑出了声。
忍耐笑意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但还好龙的眼神普遍不好,看不到我扭曲的表情。
可我最后也没有拒绝她。
我想知道她这份忠诚的结局是什么,是面对一个已经疯癫的骑士,还是一个癫火信徒苦海回身的感人故事。
兰斯桑克斯很高兴,她几乎是立刻就遗忘了我们刚刚的厮杀和搏斗,遗忘我几乎撕扯掉她半边的翅膀,高高兴兴地用牙齿咬下一块沾有金色血液的鳞片,递给了我。
我跟她说维克现在可能认不出来。
她说没关系。
龙的鳞片温热且坚硬,像一块巨大温热石的触感。我用手指摩挲着那片龙鳞,上面有细微的魔力纹路,肌肤相触时传来一丝麻痹的雷电。
一股莫名的力量遏止了我丢掉龙鳞的冲动。
或许我对交界地仍抱有幻想,或许我渴望能够在这片荒芜残忍的土地上看见一个温情的故事,哪怕对象是愚蠢的龙和癫火骑士。
在回那个奇怪的卡利亚骑士身边时,我看见了他被火光照亮的盔甲。银色的流苏和宝石,他珍而重之擦试过的臂甲,一片刺眼的银灿灿间感受到了一丝天旋地转。
这个被我亲手杀死过许多次的骑士会在野外升起火焰,会在温暖的火光旁用油布擦拭铠甲……真是不可思议。
我的熔炉骑士一直留守在篝火,我没有让他跟上来,所以他一直留守在原地等我回来。
我再度伸手去碰触他的铠甲。
如同人类血管般的脉络,被火焰烘烤得接近炽热的温度。里面萦绕的熔炉气息不断发出有节奏的律动,像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心脏。
我走到他的背后,抱住他头部的铠甲,感受火焰另一侧的冰冷。熔炉骑士没有反抗。
我几乎冷漠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在记忆的洪流中窥见无数次他虐杀我、以及我打败他的场景。
在第一次杀死他时,我曾在他的尸体边停留许久。他的铠甲倒在地上,我坐在他旁边,享受着胜利的喜悦与灭顶的孤独。
我那时孤独到连与敌人厮杀的时光都在珍惜。
我明明不太在乎他。
生命熔炉的气息充满活力,令我着迷。只要他在身边,我就暂时会忘记一切孤独,在茫茫大雾中找到灯塔的微弱光芒。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
在那一刻我下定决心,如果我见到维克,我一定会告诉他我杀了他的龙。
我想要看到他因绝望而发狂、疯癫、痛苦的神情。我要让他感受命定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我还要让他求死不能。就和我一样。
……但我究竟是在期待些什么。
*
菈妮:
我深知她是我命中注定的王。
年幼时期反反复复的预知梦彰显了无数次命运:摆脱双指的监视,结束破碎战争,成为交界地星星与月亮时代、冰冷的寒夜的神人。
我并不厌恶命运,比起命运这更像是我生来的使命,终生为之奋斗的目标。于是我主动参与那个阴森寒冷的黑刀之夜,使得交界地陷入无休止的混乱和战争,我也从中获利,摆脱了自我束缚的□□凡躯。
在杀死□□后,我陷入了漫长的沉眠。
我又开始不断做梦,有时梦见我的影子布莱泽,禁锢星星的兄长拉塔恩,有时我梦见卡利亚王室与星星相连的命运,但更多时候梦见的是那个双眸褪色的女人。
她在我的梦里笑,神色冷漠如寒月,带着一种精疲力竭的惫态,凄惶如丧家之犬。
惨得我想给她一个家。
在玛丽卡将荷莱露和他的军队驱逐出交界地,收回赐福时,我才知道她的名字。
褪色者。
在梦中她为我带来了流转的命运,弑神的刀具,为我猎杀灾厄影子,让我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在那个月光祭坛上不见天日的夜晚,星光洒满整个山坡,她踩着辉石龙亚杜拉的尸体,来到了我面前。
跟预言一模一样,她于千军万马中拿到了暗月戒指,单膝跪地,并且为我戴上。
此后,她就是我永恒且唯一的王。
——理应是如此。
但是褪色者却和我说,菈妮,我不能跟你走。
我没有问为什么。
我知道她深爱着这片大地,爱得近乎怨恨。
她已经为我完成了使命,我也没有对她多做要求的资格。
于是我放任她留在这里被她鲜血浇灌每一寸土壤的狭间之地,放任她在黑夜中变得安静、变得残忍、变得绝望。
在暗月的笼罩中,我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身影。
我的王。
我的伴侣。
她正在我的暗夜中逐渐死去。
无论如何逃避,她始终无法从自己的命运中挣脱。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剧烈的不甘——自我出世以来从未有过的不甘。
“无上意志,”我问,“难道你胆敢将我的王,再次从我身边夺走吗?”
回应我的只有虚空中的无尽恶意。
梦境的末尾,我的王面对无尽黑暗,终于闭上眼睛,流下一滴、也是唯一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
我伸手拂过她的泪珠,感受到了活人的温热气息。这是人偶所不具备的、神所不具备的生命力。
在那一刻,我从预知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卡利亚骑士也将她带到我面前。
我再次面对着我的王,回忆起梦中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她闯进了我的法师塔,在我所坐的位置绕了两圈,狐疑地发问宝箱呢?谁知道她说的宝箱是什么,或许只是那一两个糊弄小孩子玩的记忆石。
然后她摸了摸我的脸颊,说,真是漂亮啊。
那时我握住了她的手,问,你要不要替我做事。
这次我不会任由她顺从命运。
我会成为她的资助者,她的同伴,她打破命运枷锁的指引者。
我操纵木偶纤细脆弱的手臂,握住了她的手掌,然后从怀里拿出了属于我的暗月戒指。
我示意她抬起手。
在目及拉卡德婚戒的那一刻,我看向她的脸,她有些心虚的移开视线。
我可能是在冰冷的黑夜中失去了一些判断能力,因为我发觉她连心虚都如此可爱。
“My dear consort eternal……”
风中一声如寒月光辉般的叹息。
我将暗月戒指送给了她。
这次,我将亲手为你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