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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涩的当年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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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如枫有些小心翼翼地提着保温瓶,走在路上。
十五岁的她,与同年龄的女孩子相比,明显显得纤细,弱小,且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穿得也极为普通,唯有那一双黑白分明,灵活有神的大眼睛,还带有少女特有的纯洁无暇,还有些羞怯。
她一心呵护着手里的那个保温瓶,那里面是她托隔壁的叶妈妈做的鸡汤,给住在医院里的爸爸送过去。
一想起爸爸很快就能喝到她手里的汤,她的心里不免有几分欣喜,但是,一想起爸爸咳个不停的样子,她的心里,又充满了这个年龄不应有的沉重和忧戚。
一路左顾右盼过了马路,刚走到街对面,有人叫她:“如枫,如枫--”
她转过脸去,一看来人,看到那张温和灿烂的笑脸,脸上也露出喜悦的笑:“问曦哥哥--”
叶问曦快速骑车过来,然后稳稳地立在脚踏车上,左手还握着一本书,含笑看着她:“如枫,去医院吗?”
这是个十八岁的大男孩,和如枫同在一个中学,正念高三,生得阳光而俊逸。多年来,叶家一直住在温家隔壁,他也一直是温如枫心目中善良而乐于助人的邻家大哥哥。
于是,温如枫绽开淡淡笑颜:“是啊,我拜托你妈妈炖了鸡汤,要赶快给爸爸送过去呢,他在医院肯定等我等急了。”说到这儿,声音不由低沉了下去。
叶问曦注视了她半晌,低低叹了口气,为什么,当别的女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十五岁的如枫,要经历这么多苦难?
他继续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和纤细的脖颈,拍拍后座,温和开口:“坐上来,我带你去。”
温如枫睁大眼睛:“不用了,问曦哥哥--”
他正处于高三这个非常阶段,时间根本就不够用,而且,她知道叶伯伯叶伯母对他一向寄予厚望,她怎么忍心再麻烦他?
叶问曦不由分说把书扔进前车篓,将保温瓶接了过去,放置妥了,然后,将车又骑得更靠近她,回头:“快坐上来,温叔叔要等急了。”
如枫想想,还是顺从地坐了上去。毕竟,离医院还有好长一段距离,而且,爸爸一定也等得很焦急了。
自从妈妈抛下他们父女俩不知所踪后,一直是他们相依为命,苦苦度日,对于爸爸来说,她是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刚骑了一会儿,叶问曦回头朝她笑笑:“抓紧我,要拐弯了。”
如枫有些害羞,尽管认识叶大哥也很多年了,但是,她还从来没坐过男孩子的车,因此,犹豫了好半天,她才悄悄伸出手去,轻拽住他衣服的一角。
叶问曦有些小心地拐过一个路口,没有再说话,继续往前骑。
到了医院门口,如枫下车,接过叶问曦递过来的保温瓶,对他感激一笑:“谢谢你,问曦哥哥--”
叶问曦柔声问:“如枫,要不要我陪你一起进去?”
如枫连忙摆摆手:“不用,你赶快回去温书吧。”已经耽搁了他这么久,怎么还好意思占用他的时间呢?
叶问曦也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自己小心一点。”
说罢,骑车离去。
如枫低下头,走进医院。
温醒凡静静倚在床头,看着女儿忙碌地收拾着他喝过鸡汤的碗筷,和保温瓶。他的心头,涌起一阵怜惜,和深深的无奈。
从住进医院的那天起,在医生语焉不详的例行公事般的口吻里,和护士们看到如枫时充满同情的眼神中,他已经知晓了一切。
他得了肺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
他早有预料,但是,他不能让女儿知道。如枫一直还天真地以为爸爸只是和前几次一样,肺部又出了点问题,只要住几天院就可以治愈了。
他很清楚,自己此次怕是出不了院了。
自从妻子五年前弃他们而去之后,一直是他们父女俩,彼此搀扶着,依靠着度日。身为高中语文老师的他,饱读诗书,胸藏万卷,但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也不得不低头。一度深爱的妻子因嫌家贫离他而去,一度健康的身体因吸烟和过度劳累而逐渐被拖垮,就连心爱的女儿也因为家里几乎所有的钱都被用于给他治病而得不到花季少女应有的享受,和快乐。一看到懂事的女儿忙前忙后地照顾他,给他喂药,帮他洗衣服,给他送饭菜,他就揪心般疼痛,如枫还是个孩子啊,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大都还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可是,如枫的身上,总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淡淡的忧愁,和哀伤。
一旦他也离如枫而去了,她孤伶伶一个人,该怎么办呢?他的心里,又是一阵深深的酸楚。
如枫洗完碗筷,又给爸爸打来开水,绞好毛巾,服侍他洗漱完毕后,静静地,坐在一旁给他削苹果。
父女俩聊了一会儿之后,温醒凡催促:“如枫,你现在正上初三,功课紧,没什么事就快回去看书吧,不用再陪我了。”他看了看窗外,“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太晚不安全。”
如枫注视了爸爸一会儿,看到他虽然憔悴但十分坚定的神色,再想到家里还有衣服要洗,明天还要给爸爸送饭菜,而且,作业也还没有做完,于是顺从地点点头:“好,爸爸,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轻轻地,在爸爸脸颊旁亲了一下,这是她从小和爸爸道晚安的习惯动作,然后,轻手轻脚地,拎着保温瓶出去了。
她没有看到背后温醒凡的脸上,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走到医院外,刚刚走了一小段路,有一辆汽车停在她身旁,车门打开,一个人随即从车后座里跨了出来。
如枫戒备地向后倒退了两步。
出来的是一个个子高高,看上去十分冷漠的黑衣少年。
她认出来了,是同年级但不同班的男生,好像叫宇文扬,在学校很出名,很有势力,算得上是一霸,家庭背景据说也很不寻常。
宇文扬看到她躲闪的神色,有些不悦地抿抿嘴,接着,单刀直入:“我昨天让陈妮娅约你,你为什么不理?”
如枫一愣,陈妮娅?她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昨天中午,班上那个在同学中很有影响力的,跑商场迪厅比跑教室还勤快,成绩一塌糊涂,但跟她素无交集的女生陈妮娅,在午休的时候,突然走到她面前,脸色很不好地扔给她一张纸条,说了一句:“有人让我交给你。”
接着,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去。
当时如枫有些战战兢兢,毕竟几乎班上所有女生都不太敢惹这个脾气一向十分火爆,上课只要一言不合就会直接站起来跟老师顶嘴的女生,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显然折叠得很精心的纸条,里面只有一行字:
下午四点半学校后门口见。
她有些疑惑,不明白陈妮娅为什么突然给她这样一张纸条,不由抬起头来看,只见到陈妮娅站在教室前排,抱着胳臂,和其他两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女生,正在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瞄着她,眼神里带有浓浓的不屑一顾。
她更加害怕,想了半天,确定自己好像没得罪过这个一向避之犹恐不及的女孩子,再加上想到爸爸还在医院里等着她,因此,趁人不备,悄悄把纸条扔了,一下课就匆匆忙忙赶回了家。
宇文扬看到她有些不得要领的样子,继续面无表情地开口:“我让你到学校后门口去,为什么不去?”
如枫看向他,他的脸上,显得有些生气,她不禁有点奇怪,自己跟他不同班,从没一起上过课,也从没交谈过,顶多路上见过几次面,连认识可能都算不上,为什么他要写纸条给自己?
一贯思想单纯的她有些不敢想下去。
再忆及宇文扬在学校里一呼百应的老大气派,和传说中他们家的□□背景,更是有几分害怕和担忧。
于是,她回避他的问题,埋下头去,绕过他:“对不起,我要回家了。”
一只手很快地伸出来,拦住她的去路,接着,一个冷冷的声音:“你很怕我?”
如枫有些胆怯:“不……不是,我只是想……想早点回去写作业。”
仍然是那个声音:“我送你。”随即用眼神示意她上车。
如枫更加胆怯:“不……不用,很快就到了。”
她跟他根本不熟,怎么能随随便便上他的车?
“是吗?”那个声音哼了一声,“走路要一个多小时也叫很快?温如枫同学,你说谎的本事还没到家。”
那只手,仍然牢牢地拦住她的去路。
如枫有些脸红,但是,她仍然顽强地拒绝:“真的不用,我……”
她一向口拙,面对对方显然是咄咄逼人的口吻,更是不知道如何应对。
突然,一个温和的声音接过话头:“谢谢你,我骑车带如枫回去就可以了。”
如枫下意识抬头,看到一个人,骑车来到她身边,然后,一个含笑的,但是带有几分锐利地扫过宇文扬的眼眸,又看向她:“如枫,走吧。”
她心中一喜,因为那个人,是叶问曦。
她向叶问曦一笑,顺从地走过去,上了他的车,临走前,回头向宇文扬挥挥手:“再见。”
她看到宇文扬直直地,立在那儿,一言不发,黑暗中,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车骑远了,她心中如释重负,不知为什么,这个几乎是个陌生人的宇文扬,带给她沉重的压迫和危机感。
叶问曦稳稳地骑着车,突然回过头,开口:“如枫,你怎么会认识宇文扬?”
同在一所中学,他自然知道宇文扬的大名,这个男生虽然成绩平平,但是,篮球踢得很是不错,是个运动健将,而且,素来以校园老大著称,再加上做房地产生意的爸爸,据说有□□背景,在学校一向无人敢惹。
但是,一贯胆怯怕事的如枫怎么会惹到他?
如枫低着头:“我不认识他。”她不想把那个纸条的事告诉叶问曦。
叶问曦满腹疑问,看那个叫什么宇文扬的小男生的样子,显然是有备而来,特意在路上堵着如枫的。
但是,他知道如枫一向从不说谎,再加上心思细腻,问也问不出什么,因此,没继续追问下去,又回过头去,专心骑车。
又过了一个路口,如枫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曦哥哥,你怎么会在医院门口?”
他不是早就走了吗?
叶问曦轻轻一笑:“我一直在附近的市图书馆看书呢,估计你也差不多该出来了,天黑了,怕你害怕,来接你的。”
如枫心中涌过一阵暖流。自从妈妈离家出走,爸爸身体一直不好以来,很久很久,她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她下意识地,在一个拐弯处,没有等到他开口提醒,又轻轻拽住叶问曦衣服的一角。
车在夜色中继续向前缓缓骑去。
晚上十一点多,好容易洗完所有的衣服,又给爸爸把明天的换洗衣服准备好,如枫趴在桌上写着作业。
“如枫,如枫――”有人叫她。
温如枫从房中走出来一看,是叶伯母,一个善良慈祥的,以丈夫和儿子为全部世界的家庭主妇。
她刚刚走出来,叶伯母便快人快语地:“如枫啊,现在你爸爸住院了,家里就你一个女孩子,很不安全,从今天晚上起,你睡到我家去,等到你爸爸回来后,你再搬回来。”
说着,便帮她收拾东西,一边吩咐她:“把作业带过去做,每天早上也不用饿肚子了,和我们一起吃完早饭后,让问曦带你去上学。”
如枫喉头一紧,眼睛突然间就湿了:“叶妈妈――”多年来,她这么叫惯了。
叶伯母安慰地拍拍她的小手:“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了,就不要跟我客套了,走吧。”
说完,带上东西,领着她熄了灯出去,关紧房门。
她没有跟如枫讲,是因为听问曦说今天路上似乎有小男生纠缠她,这才当机立断下了决心让她搬过去,毕竟,如枫这个女孩子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她爸爸又在住院,若是有了什么闪失,可了不得。
她知道如枫一个小女孩脸皮薄,也就绝口不提。
片刻之后,如枫就站在叶伯母为她特地腾出来的一间小房间里,只是简单的一张床,一个桌子,和一个衣柜,但是,床上铺好了干净素雅的床单,整个房间清清爽爽,床上,居然还放了一只她喜欢的布玩偶。
如枫的眼睛微微一湿,自从妈妈的心思不在家里,经常外出,发展到最终消失不见之后,好久好久,她都没有过这种温馨的感觉了。
门外有轻轻的叩门声,如枫忙去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叶问曦那张和煦的大男孩的笑脸。
他走进来,打量了一下:“如枫,还习惯吗?”
如枫点点头:“谢谢你,问曦哥哥――”
叶问曦注视她:“功课写完没有?”
如枫微微摇头:“还没。”还要差不多一个小时呢,她的功课一向中游偏上,不太突出,想考上本校天阁中学的,在全市都很著名的高中部,还要多加努力才行。
她在功课方面,一直远远不如叶问曦,叶问曦一向是天阁中学的骄傲,理科尖子生,在学业方面游刃有余,学得轻松,但是出类拔萃。
叶问曦果然又问:“最近功课紧不紧,吃不吃力,要不要我……”
如枫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截住他的话头:“还好,我会加油的,问曦哥哥,你赶快去看书吧,高三时间最紧了。”老师们都是这么说的,她只不过初三而已,比起问曦哥哥来,压力还是要小很多,她不能拖累问曦哥哥。
从小到大的多年相处,叶问曦自然知道她骨子里的倔犟和自卑,他似是轻叹了一声,伸出手来,轻轻摸摸她的头发:“如枫,做完功课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说完,又看了她一眼,出去了。
第二天,中午午休的时候,如枫趴在桌子上,刚入睡没多久,就被一个声音叫醒:“温如枫――”
如枫揉揉眼,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这些天,她实在是太累了,白天上学,晚上去医院,还要洗衣服,烧饭烧菜,整个人都感觉轻飘飘的。
待到她回过神来,她看到的是陈妮娅十分不善的脸色,她瞪着如枫:“你给我出来一下!”
说完,自顾自出了教室。
周围的同学似乎都被吓住了,齐齐盯着如枫看,教室里一片寂静,如枫有些心惊胆战地站起来,慢慢地,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在走廊的拐角处,有一小块地方,是视线死角,就在那儿,陈妮娅守株待兔地,抱着胳臂,在等着她。
如枫低着头,走到她面前:“你――找我,有事吗?”
陈妮娅继续瞪着她,口气仍然很差:“你应该知道昨天那张纸条,是谁让我交给你的吧?”
如枫下意识地,摇摇头。她的确不知道。如果不是昨晚路上碰到宇文扬,她现在还是不知道。
纸条上又没有署名。
陈妮娅冷笑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倒还挺会装蒜的啊――”她突如其来地凑近如枫,如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
她看到陈妮娅的眼睛里,充满了敌意,似乎还有浓浓的,不屑一顾,接着,她听到陈妮娅冷冷地哼了一声:“你挺行的啊,平时闷声不响的,装得跟个兔子一样温顺,一点都看不出来,手腕居然这么厉害!”
如枫本能地,觉得有些委屈,她嗫嚅着,开口:“我不知道……你的……意思……”
陈妮娅又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似是稍稍思忖了一下,然后,斜斜地,瞄了她一眼:“以后,给我离宇文扬远一点,听到没?”
如枫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她独来独往惯了,不想和任何人有交集,至于那个人,她更是本能地,避之犹恐不及。
陈妮娅看到她一副顺从的表情,不由得语气缓和了一些,继续开口:“还有,以后他要是再约你的话,你就像昨天一样拒绝,听清楚了吗?!”
如枫仍然温顺地点头。
陈妮娅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然而,只是一小会儿,她的脸色又开始下沉:“温如枫,你要是敢把今天我找你的事情告诉宇文扬,那么――”
她的眼睛里,突然射出一道厉光。
如枫连忙承诺:“我不会的。”
最近以来,她烦心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她不会再自找麻烦。
陈妮娅满意地点点头:“回教室去吧。”
然后,大摇大摆地,朝着反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