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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或从王事 无成有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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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命一言说完,陈仲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浅浅一笑。院内鸦雀无声,气氛尤为诡谲,易梦以为他俩下一秒准得打起来,剑客与法师一决雌雄,有好戏看了。
她匆匆退开几步,体贴地为他们腾出地方,兴冲冲在池边挑了个较为干燥的位置,可待她选好位置坐下身,却见他已将剑收回鞘中。
怎么又不打了?!在这里打又不烧经费!易梦大失所望,悻悻托腮,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面前两人。
陈仲率先打破了沉默,微微抬首道:“下官自知司命功力深厚,若欲取下官的命,下官是挡不住司命的。然在此之前,还请司命听我一言,再做决定。”
易梦偷偷向右瞄了瞄,见大司命竟真的收手垂于身侧给了陈仲说话的机会,顿时为她感到遗憾。
他说的一言怕是十页演讲稿起步,嘴炮流你但凡让他开了口,你的脑子还能效忠自己吗?碰到这类人,你就应该大喝一声“废话少说”,然后一板砖把他掀翻在地,岂能客客气气容他攒CD?等来等去等到他技能条都满了,那他的命多半是要被他那张嘴保住了。
如此一想,易梦越发觉得奇怪,若他真是名不见经传的NPC,凭啥有那么多台词戏份?莫不是编剧写着写着突然发现自己写歪了,但稿子写都写了不能白写,于是把本来写给他的舌战群儒的台本安到了张良身上?
就好比需要在大家追剧追得都快忘了主角是谁时,要适当捞那小孩一下,把本该由张良捡的鞋子交给天明捡帮他刷存在感。哈,她总算想起那小屁孩叫什么名字了。易梦豁然开朗,她心满意足地扬了扬嘴角,心中失落也因成就感一扫而空,再看向陈仲时,也多了些许兴致。
不动手就不动手吧,唇枪舌剑也是打。她倒是要看看何为三寸不烂之舌。
“说吧。”大司命抱着肘,百无聊赖地挑了下那缕下垂的刘海,“你有何托词?”
“托词不敢。”陈仲神色恭然,“下官同司命讲个故事吧。相传春秋战国时期有个叫晏平的魏国人,秦楚两国宰相都想邀他去当客卿。晏平遂从大梁出发,他先去了楚地,把珠宝献给了楚国的官吏。而后又去秦地,将金银赠给了秦国的官吏。旁人不解,劝晏平:你若想做楚国的大夫,就巴结楚国的官吏。若想做秦国的上卿,就讨好秦国的官吏。你与秦楚的官吏打成一片,岂不是既浪费钱财而又落得朝秦暮楚的骂名,客卿拜不成反倒遭两国忌惮?晏平不听。后来秦楚交战,开战前夕秦国、楚国的官吏争相告知晏平,送他干粮马匹,助他逃往别国。”
这个故事有意思吗?易梦觉得挺有意思。
这个故事有何隐喻?易梦觉得更有意思了,她情不自禁向前挪了挪,凑近些听。
陈仲说完后微微笑了笑,问道:“司命听过这个故事吗?”
“没有。”大司命轻蔑道,“世殊事异,我对古人写的东西不感兴趣。”
“想必也是。”陈仲点了点头,“该说的下官都说完了,如何处置下官,由司命定夺。”
大司命沉吟片刻,开口唤道:“易梦。”
易梦正吃瓜围观,突然被点名,身子一抖应答道:“弟子在!”
“你刚从水牢出来,怕是疲了。现天色已晚,你且回屋早做休息吧。”大司命顿了顿,语气肃然地叮嘱道,“还有,歇息就歇息,莫要再让我发现你三更半夜不睡觉,挑灯秉烛看那些东西。阴阳家有阴阳家的规矩,月神大人虽不约束你,你也别带坏了其余弟子。”
“是。”易梦一边点头一边幽怨地瞥了陈仲一眼。大司命之所以突然找她发难,不就是因为与此人对峙时吃了瘪,搁不下面子需找个台阶吗?
大司命训诫完易梦,神色稍霁,朝易梦微微颔首,如巡视的领导一般负手于背后走了。她人一出院子,陈仲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易梦,好奇道:“她说的那些东西,是指什么东西?”
少女漫。她看一本,被没收一本,她来时包里装的三本无一不壮烈牺牲。易梦哀叹一声,答非所问,幽幽骂道:“阴阳家不是东西。”
陈仲被她骂骂咧咧的模样逗得弯眉一笑:“难怪,难怪!我就说你不是为阴阳家效力的人。”
易梦恐陈仲转头向星魂告状,又把自己锁水牢里,急忙摆手否认三连道:“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小女子身在阴阳家,心也在阴阳家。我虽三尺微命,但有一片赤血丹心,抛头颅,洒热血,只为报效阴阳家。挑灯夜读,也不过是为了阴阳家之崛起而读书!”
她旁征博引,拼拼凑凑终于扯出一番堪比“张养浩”一般的豪言壮语,陈仲却不像白凤一样好忽悠。他“哦——”了一声,在易梦心下窃喜以为他被糊弄过去时,话音一转故作不解道:“那你方才为何说阴阳家不是东西?”
最讨厌这种死咬着话题不放的人了。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能记得啊。易梦苦闷地垮了垮嘴角,她真的编累了,遂长吁短叹,捂额称病道:“……哎呀别问了别问了,我头都晕了。”
见陈仲还欲再说什么,易梦忙抢了话头,反守为攻道:“大人——”
“又来!”陈仲乜斜她一眼。
“好好好——”易梦赔了个笑脸,“小女子喊习惯了,实在失礼。阿仲是人宗的人,你不在道门待着,跑阴阳家来又是为何呀?”
“人宗、天宗、阴阳家本就同根同源,对我来说在哪待着都行。”陈仲耸耸肩道,“只不过天宗讲出世,我嫌无聊。人宗讲入世,我嫌时候未到。遂来阴阳家享些清闲日子。”
奇哉怪也。这人说话玄之又玄,易梦却听了出些许东西。她眼前一亮,迫不及待道:“就像那个魏国人晏平一样?”
“哈哈!有点悟性!”陈仲朗声而笑,朝易梦勾了勾指示意她凑近些,“我问你,仲为何意?”
易梦被夸得很是高兴,乖乖凑上前:“你不是说了吗,你在家中排行老二。”
陈仲摇摇头,循循善诱道:“除此之外呢?”
“不知道。”易梦摇摇头,她心下好奇,虚心讨教道,“讲讲讲讲!”
陈仲脸上露了些许轻狂之色:“人能执中者,不偏不倚,左右天下,谓之平。”
易梦只听得“%……&¥……¥…”一句文言文迅速从她耳边飘过,她啥也没听明白,但还是非常配合地扮演了捧哏:“哦——”
“听懂了没?”
“懂了。”
陈仲知她没听懂,低笑一声没拆穿她,潇然扬了扬袖道:“腾个位,我们把他扶起来。”
易梦这才想起白凤仍在水里泡着,她连忙挪到一边,感恩戴德道:“谢过大人!大人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大人等白凤醒了自个儿同他要吧。”
陈仲听她一口一个大人,讲了实在是拗不过来了,也就懒得再纠正她。但见她一下子挪那么远,顿时觉得不对,他伸手试图把她抓回来,易梦却疾然一躲溜树后面去了。
陈仲哭笑不得道:“你跑那么远做什么?过来!我俩一起扶他。”
“不不不,男女授受不亲。”易梦摸了摸右手,痛定思痛,“大人帮人帮到底,小女子就不瞎掺和了。”
陈仲觉得她踟蹰不已的模样很是有趣,遂拧眉佯怒道:“不像话!他是你的朋友,今身陷囫囵,你岂能置身事外?”
“但是——”
“呐呐呐,你不仅动了他的衣服,还把它们弃之于地,于心何忍啊!还不把衣服捡了拿过来为他添衣。”
易梦愕然,她只觉得这话的逻辑怪异,压根没意识到自己遭遇了道德绑架。在良心的拷问下,她不情不愿地往前迈了两步,俯身把羽绒服抱在手里,又往前走了一步,刹那间有清风扫面福至心灵,她便停住了。
“怎么?”陈仲扬了扬眉。
“我也同大人讲个故事。”易梦嘻嘻一笑,轻咳两声开始说,“从前有只蛇妖,因通体雪白,姣好若妇人好女,人称白娘子。她修炼修得无聊就跑人间游逛。酷暑难耐,蛇又喜阴凉。她被热得受不了便找了一处小河,沐浴解暑。等她在河里泡够了想出来时,却发现先前放在岸边的衣服不见了。她又惊又恐,正四下寻找时,隔壁竹林中忽而跑出一男子,手里揣着她的衣服。蛇妖见了,忙让他把衣服还给她,男子却说他既拿了她的衣服,便该为她添衣。蛇妖大怒,当即“咔嚓”一声卸了那男子左右手,把他关进雷峰塔里,还不给吃的。男子苦苦告饶求情,蛇妖为了修仙到底得积德行善,遂每年七月初七放男子出来一趟,吃些东西再给关回去。就这么关了九九八十一年,男子阳寿告尽,蛇妖懒得亲力亲为给他收尸,遂挥挥衣袖引来大水,把整座雷峰塔给淹了。”
易梦说完,将手中衣服用力向前一抛丢给陈仲,笑着朝他拱了拱手:“小女子还想多活几年,望大人成全。溜了溜了!”
数日后。
白凤倏然睁眼,从榻上惊坐起。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因陌生的房间皱了眉,又因屋内只有他一人而放松了肩膀。他慢慢靠回枕垫上,试图从一片混沌里找出些许头绪,正思索间,忽闻门声响动。
他几乎是带着些许期许抬头看向门口,却在看清门口出现的人时敛了笑意。
“你醒啦。”陈仲同他打了声招呼,走到窗边把紧闭的窗牖逐一打开,侧脸朝白凤扮了个鬼脸,“姑娘们见了我各个喜笑颜开,你见了我怎么一副家里死人的表情?”
白凤不理他,闭目养神等那阵眩晕感慢慢退下,才开口道:“她人呢?”
“你问谁?易梦啊?她走啦。”陈仲为白凤端来一杯水,语气不悲不喜,“被星魂派去桑海干活了。”
白凤从陈仲手里接过杯,轻抿不语。
陈仲见白凤不说话,察言观色后,开口劝道:“这盘棋有点大,你最好别插手。”
他顿了顿,换了个更直白的说法:“她已是弃子,你不要再跟了。”
——第一卷:卜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