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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最后三张船票 ...

  •   霍夫曼是一个记性很好同时能够在大多数时候保持冷静的人,所以在华生坐到起居室里,他看过了一遍电文并准备给已经按捺不住的华生念的时候,他站在了一个——华生抓不到他又不至于显得太过疏远的距离。
      「念吧——念呀,霍夫曼。」听说了雷斯垂德从法国发了电报来,激动的最厉害的就是华生,他既想听又不想听,既害怕又激动,既想听到天大的好消息,又生怕听到足以让他后悔听到的坏消息,正如战争期间,丈夫上了前线、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动着去打听新一批阵亡名单的可怜妻子,如果听到名单上没有自己熟悉的那个名字,就欣喜若狂,接着陷入新一轮的忧郁,如果听到了,倒不如没听得到的好,同自己的矛盾挣扎着,他克制住自己,在内心用身家性命向上帝祈祷。
      「获悉,福尔摩斯仍活着——」
      「还活着!没错,活着!」华生举起双手像打了胜仗似地欢呼,霍夫曼这平静的一句话仿佛在他的灵魂中点燃了熊熊烈火,从山口喷发出来,「你是正确的,霍夫曼!这是胜利,彻彻底底的胜利,等他回来,我要向他夸奖你的敏捷思维——那群白痴探长,」他异乎平常地骂人了,「他们没有好好找!我就这么说——后面——还有吗?」他突然又害怕起来,为什么福尔摩斯仍活着,却没有半点音讯呢?
      「疑被一法国罪犯绑架,调查中——G.雷斯垂德。」霍夫曼有条不紊地念完了后半句。
      而华生像一座喷发完的火山一样又迅速冷却沉默了。
      他把脸埋到手里让自己冷静了一会,虽然依旧看不见——他已然习惯的看不见,但是这后半句似乎让他眼前的黑暗更浓重了些——调查中,也就是说,福尔摩斯仍然处于不安全的状态,换句话说,连同他们联系都做不到的状态,一名法国罪犯,会是谁呢?总之不是莫里亚蒂教授,但是能够绑架福尔摩斯,肯定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物,福尔摩斯很有可能处于随时都会丧命的状态。而他坐在这里,衣食无忧,舒舒服服,有人照顾,现在在他看来这简直是一种耻辱的退缩,不,他不能——
      「先生?」霍夫曼放下手中的电文,双眼变得像潭水一样幽深,「不舒服吗,先生?」
      华生把脸从手中抬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一种坚毅的神情。
      「我在考虑一点事情,霍夫曼。」
      「需要我回避一下吗,先生?」
      「不,不用,霍夫曼。」华生把两只手攥在一起,紧锣密鼓地思考着什么事情。而霍夫曼用处子一般沉静的神情打量着他,似乎他是一尊兼具哲理和美感的雕塑。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两个人都在思考自己的事情,而最后,华生终于做好了打算,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虽然双眼紧闭,但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神采,那神情足以让顽石动容。
      「我需要你帮我写一封信,霍夫曼。」
      「好的,先生。」霍夫曼坐到书桌前,熟练地拿起笔,铺开纸张,等着华生念出第一个句子。
      「亲爱的西尔维斯特.斯蒂尔医生。」
      「亲爱的西尔维斯特.斯蒂尔医生……」霍夫曼边重复边写。
      「你好,请原谅我许久没有写信。」
      「你好,请原谅我许久没有写信……」
      「我很高兴听说你的新诊所已于一个多月前开业,希望我的记忆没有出错。」
      「我很高兴听说你的新诊所已于一个多月前开业,希望我的记忆没有出错……」
      「持信人海因里希.W.冯.霍夫曼先生,是一位可靠而负责,并且具备相当才能的绅士。」
      「持信人海因里希.W.冯.霍夫曼先生,是一位可靠而负责,并且具备相当才能的绅士……」
      「他来自汉堡,已从伦敦大学的医学院毕业,并且有一段时间的护理工作经验,如果您的诊所……」
      「啪。」
      华生听到霍夫曼手里的钢笔倒在桌面上的声音。
      「我恳求您的解释,先生。」霍夫曼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怎么?对不起,我觉得我没有记错,你是从汉堡来的。」
      「没错,先生。」
      「那么解释什么,霍夫曼?」
      「这信,先生。」
      「唔!」华生稍稍对霍夫曼的质疑表示惊奇,「这是一封介绍信,一封推荐信或者——我不知道在你的家乡人们怎么称呼它,你没见过吗?」
      显然霍夫曼是见过的。
      「您赶我走,先生。」他的语气有一点受伤,但是没有过多表现出辩解的意味。
      「不——没有,你理解错了!」华生感到一丝慌乱,摆动着双手,「斯蒂尔是我的老朋友了,我想要给他写一封推荐信,推荐你去他的诊所做助手。你有天分,霍夫曼,在他的诊所很快就能表现出来,斯蒂尔人很好,个性也认真,开出的薪水也会非常公道,在他那里你会找到你所应该得到的前途,你辛苦学医学了这么久应当有用武之地才是。你不能总是在这里作着这种毫无技术可言并且没有前景的工作,照顾一个残疾的人——」
      「我不认为,先生。」
      「你现在做的工作是管家做的,尽管你做的非常出色,但这不是一个能够成为名医的人应当做的——」
      「我愿意,先生。」
      「不,你应当有自己的前途,有你应得的体面的生活——」
      「如果我只想要体面的生活,我就会待在封地上靠打猎和舞会度日了,先生。」
      「好吧,不管你愿不愿意,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
      「什么状况,先生?」
      「我要去找福尔摩斯!」华生似乎有点不情愿地喊出了出来,「我要去每一个可能的地方找到福尔摩斯,而且是活生生的,如果他自己没办法回来,我就把他带回家来!」
      「家,先生。」霍夫曼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下那个词,声音里有一丝苦涩。
      「是的,没错,霍夫曼——我要去找我要找的,而你也一样,但是你照顾了我这么久,我非常感激——」
      「我领薪水,先生。」
      「——所以,」华生坚持把话说完,「你瞧,我不是赶你走,我希望尽我所能给你提供一点帮助,我们把这封信写完,这样你就可以尽快去面试——其实甚至连面试也没有必要,你只要有取得经验的机会,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我确信这一点。」
      而霍夫曼没有拿起笔的意思。
      「我也去,先生。」
      「什么?」华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也去,同您一起,先生。」霍夫曼生怕是因为自己说不清楚,特意放慢了语速。
      「不,我不是听不懂,」华生有一点点气恼和好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霍夫曼?」
      「英语,先生。」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你要同我一起到法国去找福尔摩斯吗,霍夫曼?」
      「是的,先生。」
      「你是在鼓励支持我呢,还是真想去,霍夫曼?」
      「后者,先生。」
      「你知道——我这位朋友从事的是什么事业吗?」
      「是的,先生。」
      「你知道我们会面临的所有可能的危险吗,霍夫曼?」
      「是的,先生。」
      「虽然我很感谢你,你知道你对这些危险是没有面对的责任的吗,霍夫曼。」
      「人应当无所畏惧,先生。」
      「天呢,」华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向后倒进椅子里,「我不理解,有什么东西让你非去不可吗,霍夫曼。」
      「您一个人不能行动,您看不见,又不会法语,先生。」霍夫曼诚实地指出。
      华生像一个被人指出自己的雄心壮志完全是空想的少年那样泄了气,霍夫曼说的件件属实,即使他可以放下急切的心态,先一步联系雷斯垂德,也会像上次那样沦为警方的麻烦而已。
      「你知道德国人在法国不受欢迎的,霍夫曼。」他用强弩之末的声音告诉霍夫曼。
      「我不在乎,先生。」
      「你把探案集读完了,你也知道我们要面对的是一个庞大的犯罪网络,现在又多了一个法国的不知道什么人,霍夫曼。」
      「没关系,先生。」
      「你太年轻而且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华生试图用最后一点力量说服自己,还有霍夫曼,「调差——追踪——搜集情报——甚至随时准备逃跑,你如果要跟我去就有可能面对这些,霍夫曼。」
      「可是只有我才知道您的每一件衬衣放在哪而且将要放到哪,先生。」
      华生用最后的一点沉默顽强抵抗着自己内心的应允。
      「我法语很好,先生。」
      华生被彻底打败了。
      「你到哪肯定都能找到工作,哪怕是克里特岛也一样,霍夫曼。」他只有无奈地用这句话表示答应。

      而被华生不无担忧地认定处于随时可能丧命状态的歇洛克.福尔摩斯——也许有人现在更愿意称他为歇洛克.杜兰德先生也说不定——其实正处于随时可能让别人丧命的状态,表情阴森地坐在亚森那辆黑色汽车①的后座上,盯着自己腿上的那个袋子,似乎随时准备用粗大的十二号笔刺死第一个敢跟他搭话的人,正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抓着方向盘的亚森机会最大,他这副神情倒是和此时的阴雨天气相得益彰,而坐在他旁边的莫里斯,差不多已经是害怕的要贴到冰冷的车门上了。
      「我们去哪?」歇洛克想到那些白色紫罗兰挑衅似地在自己的身后大片大片地开放,就有种郁闷到极点的感觉。
      而亚森敬业地哼完了小调的最后一句,才不慌不忙地回答了他。
      「南方,歇洛奇,可爱的南方!都沉着一张脸干什么,说点什么呀。」
      汽车自顾自招摇地从小道上疾驰而去,溅起水花一路。

      尽管霍夫曼表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华生还是坚持要和他一起去订到法国的船票,他太怕出任何一点意外了,一定要听到售票的办事员亲口念出他们的名字才放心,而仅仅是因为没必要就拒绝别人这种事,对于霍夫曼来说是不可能的,(只有福尔摩斯才会那样,华生对这一点有着清楚的认识。)虽然这会让行进速度变慢很多。
      一路上华生有说有笑,从上马车到下马车,大谈特谈一桩福尔摩斯是如何认真计算月亮绕着太阳转的周期与黄赤交角之间关系的趣闻,兴高采烈,滔滔不绝,若非霍夫曼的反应过于平淡礼貌,他真的有可能把从军时候听过的那些有趣的民歌给七拼八凑地唱出来。
      「是的,那是……哦!」
      他一直说到卖票的地方还没有停下,而霍夫曼安静地听着。这时有一个身高体壮的陌生人从他们旁边走过,也许是低头匆匆行路没有注意两边,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华生身上,他本人看上去并无大碍,倒是华生给撞得打了一个趔趄。
      「当心,先生!」霍夫曼赶忙扶住华生,正撞上这无礼之人的目光,那人似乎不打算道歉,倒也没去看侧过身去捂住自己肩膀的华生,而是用帽檐下的灰蓝色眼睛恶狠狠地瞪了扶住华生的霍夫曼一眼,好像他是要故意指出自己的无礼似的,就匆匆走掉了。
      「没事,霍夫曼,」华生似乎察觉了霍夫曼有点僵硬的动作,「怎么了?」
      「没什么,先生,」霍夫曼望了一眼那人走掉的方向,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语,「那人那双蓝眼睛长得真吓人,我还以为只有我——」
      他住了嘴。
      「什么,霍夫曼?」
      「没什么,我说了没什么,先生,我们去售票处。」

      「两张到法国勒阿弗尔的船票,时间越早越好,谢谢您,先生。」霍夫曼礼貌又简洁地向售票员陈述了他们的要求。
      「法国——勒阿弗尔——」那个表情沉闷的售票员翻弄着登记薄,「勒阿弗尔——啊,有了,两位运气真好,明早有一班恰巧到勒阿弗尔,金徽章号——早晨八点四十分出发,正巧还剩下一个不错的船舱,两人的。」
      「那再好不过了。」华生为这小小的顺利高兴起来。
      「是啊,您来的是时候,还剩两个——两位先生的名字?」
      「约翰.H.华生医生并海因里希.W.冯.霍夫曼先生。」华生清晰地告诉他。
      「——医生——并海因里希——W——」那个售票员一边重复着一边写下他们的名字,「——对不起?」
      「V-O-N——H-O-F-M-A-N-N,先生。」霍夫曼及时地告诉他。
      「外国人——嗯,您的英语不错——好吧——给您——明早八点四十分,金徽章号,不要忘记了。」
      「谢谢您,先生。」
      登记簿上两个人的名字墨迹未干,在它们上方还有一个名字,好像也是刚写上去不久。
      「塞巴斯蒂安.莫兰上校」

      ①小贴士:1890年法国就已经有汽车了,虽然那个样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最后三张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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