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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阴雨蒙蒙 ...

  •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阻挠歇洛克的艺术梦想,天阴了没多久(也就一天一夜?),刚吃完早饭,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是那种站上三分钟才能把你浇湿的凉润小雨,农夫门的良师诤友,最幼嫩的花苞也不会被水珠压着。但要是到户外待上几个小时,就太容易感冒了。
      「歇洛奇,我认为……」
      「我也这么认为。」歇洛克手指捻着空白的画纸,有点气恼地打断亚森精心策划了一分钟的开头。这天气来的的确是时候,它怎么知道有人想到被阳光烘暖了的草地上去写生呢?
      莫里斯坐在落地窗前被搬来的硬木扶手椅里,身上盖着厚厚的酒红色毛绒毯子,轻轻地前后摇着,手里捧着一大杯热牛奶,整张面孔都笼罩在氤氲的水汽当中,和窗子一样水汽淋漓的了。他好像既不打算喝掉牛奶,也不打算加入关于天气的谈话,只是出神地望着窗外,那神情,学者会说是诗人的忧郁,诗人会说是情人的哀伤,而亚森会说:莫里斯!大作家!又多愁善感啦!
      他的病来得快,去的却慢。烧刚退去些,能够下床了,就被勒令不需过多走动,把时间拿来休息和喝热饮,所以除了勾起一丝伤感外,天气倒不显得十分重要了。歇洛克则不然,亚森充分发挥了神通广大的本领,不知道从哪给他弄来一套水彩画的全部装备,连颜料的包装都是崭新的,那一大堆正放在桌子边待命,随时准备让歇洛克把它们调度起来去胡涂乱抹,变成一块块的色彩。
      但不幸的是,下雨了,而且很可能要下到晚饭时分。
      歇洛克恶狠狠地盯着那堆东西,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因为是新买的只踢一脚而不是两脚。
      而亚森用看画像的眼神看了他几秒,笑颜逐开。
      「那就来吧。」
      「什么?」歇洛克把恶狠狠的目光收回去,转而看向亚森。
      「我刚刚本想说,我认为这种天气与其等着雨停,不如我们来快活一下,听你唱首山歌,歇洛奇。」
      他故作礼貌地微笑着,欣赏歇洛奇站在画架旁同自己斗争的有趣场景:承认自己的错误和冒失抑或唱首山歌,哪一样更让他为难?
      「好吧,我开玩笑的,」亚森欣赏够了之后才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其实我想说,这种天气与其等着它停,不如在室内活动活动,练习一下搏击之类的,看在雅克老爹冒雨上山来做做午饭之前,谁能把谁打倒在地?」
      「搏击?」——这比唱山歌听上去合理一些,至少。
      「唔,你同意啦,」亚森自作主张地从身后变出两副拳击手套,「真干脆啊。」
      「什么?我没有——我一招一式都不记得——」
      「啊,你能正视自己天大的忘性了,真让我欣慰,」亚森危险地打趣着走过来,硬把手套往他手上套,「不必记得招式,你就把我当成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非你这套画具不抢好啦。」
      好吧,他在报复我。歇洛克看他俯下身子给自己系紧手套的绳子,闷闷地想,他在报复我打断他的话,不过——他本来想说什么呢?天气?
      「很好,非常、非常好,」亚森含混地说着慢慢退后,用牙齿把自己的手套绳子系紧,两拳相拍了几下,活动了活动肩膀,「把两支手臂架起来——你得有点防御的架式才行——好啦——来吧——进攻吧,朝我这儿——」
      歇洛克有点僵硬地端着两臂,从屋角的那堆画具旁向前挪了两步,抬眼看了看那枝水晶灯,觉得这场景有点傻气——亚森在干什么?鼓励自己打他?
      「一个坚定的防守者,还是犹豫不决的小兔子?」亚森有点挑衅的意思,「如果你拒绝进攻,那么我就要先发起攻击了——我可告诉你啦——准备好啦——」
      亚森说这一个箭步冲上前,一记毫不留情的左勾拳呼啸而来——「啪」的一声,歇洛克迅速抬起右臂,精准又结实地接下了这一击,亚森灵巧地向后一弹,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有一手啊,」亚森快乐地叫着,「你说你一点都不记得,是为了让我轻敌吧,你真狡猾,歇洛奇!」
      歇洛克有点不知所措,双拳互相击了几下,没有说话,他想了想,觉得刚才那一挡完全凭眼疾手快。
      「胜不骄败不馁,」亚森拿出老手的风度,稳健地挪着步子,「当心——我来啦——」
      又是一记比刚才迅猛的多的左勾拳朝歇洛克的脸打过来,在那一瞬间,好像有一个隐形的人坚定地抓住了他的左臂,在侧身略让的同时向旁一挥,力道凶狠地挡开了亚森在最后一秒突然改换的右直拳。力道之稳之狠让亚森甚至往旁边一歪,但他很快调整了重心和步伐,向后退了几步站稳了。
      「嘿!」亚森发出一声悠长的惊叹,「你是怎么知道我要玩这个花样的?」
      更吃惊的是歇洛克自己,有趣的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判断出来对方拳击方式的变化的,他只是向旁边摆了摆头。表示这纯属偶然,也许格斗靠的就是本能吧,他想。
      如果亚森知道自己此刻的对手是位轻量级冠军水准的拳击手,他恐怕就会谨慎一点,而不会想着打压一下对方的气焰了,遗憾的是这位冠军自己目前也把这份水准忘得干干净净,把刻苦锻炼出来的格斗能力不负责任地归功于本能了。
      「雅克老爹可能不会来了。」莫里斯仍看着窗外,突然冒出来一句。
      「他什么时候开始害怕下雨了?」亚森的眼睛没有离开歇洛克,活动着肩部的关节。
      「嗯……昨天,他告诉我,」莫里斯喝了一口热牛奶,「他要去钓鱼,二十匹纯种马也拉不回来。」
      「哦!」亚森发出一个响亮的音节,「不要跟我说你鼓励他了,莫里斯。」
      莫里斯没有回答,慢慢地喝下一大口牛奶,站起身把杯子放到桌上。
      「今天的午饭我来做吧。」他柔声说着,揭开毯子站起身来,把那一片毛茸茸的温暖叠成方方的一块,在椅座上放好,步履轻飘飘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如果你坚持放足作料的优良传统,那我们也算是因祸得福,」亚森瞟了他一眼,「不过简单做点就好啦,要是累过头了,可亲可敬的格里翁大夫要给我下毒了。」
      莫里斯用嘴角朝他笑了笑,到餐厅去了。
      「我们中午会又有红酒炖梨吃了。」歇洛克目送着他走掉,笃定地说。
      「什么?」亚森眯起眼睛从手套上面看向他。
      「我认为这不难,」歇洛克眼里出现一丝银色的得意,「从开始下第一滴雨的时候,他就盯着唯一的一点,那就是小径上雅克老爹上山时,他的身影出现的那一点。我就知道他在想雅克老爹是否能上来的事情了。接着他的眼光向下移动,表明他在回忆,回忆起雅克老爹说过的话了。然后他的眼光又向上移动,这是思考构建一些事物时的表现,他大概就已经打算下厨了,我扫到他无声地吐出一个词:「肉桂」,他的手在杯子边上描摹的形状很像一个水果。他把左手的手指弯曲起来数到四就停下了,昨天喝了一小半的那瓶酒恰巧放在第四个格子里,由此推测就很明显了……」
      餐厅传来玻璃酒瓶的一声闷响,仿佛专程为了验证他这句话似的。亚森的拳头没有放下去,眯起眼睛盯着滔滔不绝的歇洛克。
      「……他思考到这里,才下了决心,才喝了第一口手里的牛奶,此外还有——喂!」
      没等他把话说完,亚森就发动了突然袭击,一记直拳直扑面门,歇洛克勉勉强强招架下来,不由感到一丝惊愕和愤怒。
      「作为一个拳击手来说,你的话多了点儿,歇洛奇。」亚森说着又发动了下一轮进攻。
      歇洛克为自己的推论被打断感到真正的不满,猛地击出了第一记左勾拳,被亚森敏捷地躲开。双方你来我往,不相上下,一方面歇洛克为天气和被打断感到郁闷,又为自己出色到不像是未经练习的格斗技巧而惊喜,很快就无师自通地给自己建立了一套成熟的反应和攻守套路,神经的迅速反应同肌肉的强硬一同复活了,他准确地进攻防守和迂回着,同亚森旗鼓相当。
      而亚森斗志昂扬,毫无保留。天知道他渴望同眼前这个人正面交锋渴望了多久,渴望出拳结结实实地打到他,渴望公平地把对方打倒在地渴望了多久。这种酝酿的渴望带着争强好胜的气息、侵略的意味和占有的暗流,足以驱动他倾尽全力出拳相击。而他的对手也同样顽强和富于技巧,两个人都不知不觉地把游戏式的搏击升级为了真刀真枪的比拼,因为实力相当又过于认真,竟都浑然不觉。
      但没有过多久,两人都气喘吁吁,斗志开始从巅峰滑落,慢慢冷却。彼此都开始奇怪自己和对方几秒前的凶狠和沉着。一个幅度相当大的后撤步之后,亚森提出停战。
      歇洛克显然没有在体力上占到优势,手套没有摘下来便几步跌到刚才莫里斯坐着的扶手椅里,长出一口气。
      而亚森慢悠悠地解着绳子,唏嘘着朝他慢慢踱过来。
      「你下手也太狠了,歇洛克。」
      「你说我只擅长讲笑话和挑衣服料子。」歇洛克把一只手套覆在膝盖上,另一只举起来一本正经地指着自己,看上去有点滑稽。
      「你以前确实没有这么能打。」亚森依旧嘴硬着,把接下来的手套丢到房间那头,站到他跟前,低头看着他。
      「我倒是觉得——」歇洛克把手臂向旁边一挥,说出半句话,后半句却卡住了。
      这真的是一瞬间的事,歇洛克的手臂向旁边挥出的一瞬间,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什么样的错误,那只大而厚实的拳击手套一下就撞到了莫里斯放在桌上的那个杯子,它毫无悬念地跌了下去。
      在歇洛克的耳朵已经准备好听那哗啦一声时,那个杯子却在它不足一秒的死亡之旅中间刹车了。
      亚森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它。
      还剩一半的牛奶在杯子里用一种劫后余生的姿态晃着,一滴也没有溅出来。
      歇洛克那一口气卡在胸腔里,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手,似乎想要重新慢放一下那快到看不清的动作,他感到上腹部升起一股熟悉的、紧缩的不适感觉。
      那手法快的,不像一般人能够不通过练习而拥有的。
      亚森似乎也很快察觉了气氛的不对劲,缓缓地把那杯牛奶放回桌面,沉默了。
      正在两个人互等对方开口的当儿,厨房有什么东西确凿无疑地叮当一声掉到了地上,听上去非常像刀子。
      「莫里斯!」亚森抓住了这根稻草,不自然地叫了一声,立即转身向餐厅去了,歇洛克也三两下解开手套,跟了过去。
      莫里斯正站在厨房的水池边上,一手撑着水池的边缘,正大口大口喘着气,切黄油的刀子正躺在脚边。
      「莫里斯,怎么啦?」罗平抢过去问,「莫里斯?」
      「没事,亚森。」莫里斯的声音十分虚弱。
      一滴液体啪嗒一声滴落到水池里,原来是莫里斯切黄油的时候割破了手指,血从左手的食指上水一样地涌出来,啪嗒啪嗒地滴落到水池里和边缘上,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右手撑着水池边缘,几乎已经快站不住了。
      「天呀,莫里斯,」亚森赶紧把他拖到一边的椅子里,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棉花和绷带,开始娴熟地给他把手包好。
      「你如果累的话就不要做呀,莫里斯。」
      「对不起,亚森。」
      亚森想抱怨句什么,但抬头看见莫里斯的眼角已经有一星泪珠,就忍住了。
      「很疼啊,莫里斯?」
      「嗯。」
      「……我可能会先被格里翁毒死,然后被雅克老爹咆哮着分尸,为了一顿饭和你的手指,可能性很大。」
      而歇洛克站在餐厅的门口,神情木讷地把眼光从斑斑点点的血迹移到那一段绷带,上腹部那种似曾相识的、紧缩的不适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加挥之不去了。

      雨虽然不大,绝大多数居民却选择了闭门不出,在家悠闲地度过一天。只有那些急不可耐地想要喝一杯、而且非阿曼达小妞倒得酒不喝的游侠勇士们,才会毅然放下家里的瓶瓶罐罐,昂首迈上前往小酒馆的漫漫征程,风雨无阻。
      同雨点一样不期而至的还有两位陌生人,当然,准确地说,其中一位并不能完全说是陌生人,好歹也同这镇子有过一面之缘。葛尼玛探长正坐在一辆半旧不新的老式轻便马车里,一边扶着自己的帽子防止它被颠下去,一边用巴黎腔大声询问车夫到目的地了没有。葛尼玛探长对这镇子没有太好印象——一个人要是在某个地方损失了一个战友,放跑了一个目标,办砸了一件委托,又差点给冻死,你是不能指望他对这儿有什么好印象的,再漂亮也不行,况且现在还阴雨蒙蒙的——他依旧清晰地记着自己日前是如何带领手下的警员来到这里,准备配合那位英国侦探追回一套失窃珠宝失败的情形,所以气哼哼的。好像也察觉了他的没好气,秉持着地方民众达到众志成城级别的巴黎鄙视主义,他坚定不移地发出一声很大的吐唾沫的声音,然后庄重宣布:已经出了山口,先生们可以下车了。
      葛尼玛探长跳到蒙蒙细雨中,招呼着他的小个子同伴也下车来。
      「我们到了,雷斯垂德探长。」
      雷斯垂德没说话,只是扶着门框轻捷地跳到地面上。他猎犬一样发亮的浅色眼睛凝视着脸色灰暗并哭泣着的天幕,似乎难以肯定自己已经离开了伦敦而没有带走她的天气,脑海中浮现出华生那张急切却充满希望的脸,还有一对模糊不清的银灰色眸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阴雨蒙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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