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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院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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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处于一条小径,不远处是一座院落,院落门口有三人在攀谈。
我迈步走近,三人察觉到动静,遂扭头朝我所在的方向张望。认出是我后,其中一人向我招了招手,神情中有故作亲切的刻意。原来,他们是我多年未曾联络过的发小。不仅如此,他们也是我人生中最早相识的同龄人,同时还是折磨我毕生痛苦的根源。如今虽无法融入,却也不敢彻底决裂。
他们告诉我,今天是其中一人的生日,这个院落也正是他的家。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受到邀请而前来赴宴的。
这生日宴的主人,虽曾是儿时品性最顽劣的孩子,如今却是我们当中混得最好的。我虽不敢与他直接对视,却也用飘忽而胆怯的疾瞥,对他看向我的眼神进行了迅捷的窥察。那眼神中包含陌生、自信和轻蔑。虽如此,我仍对他肯邀我前来感到意外和惊喜,这种心情就像受毒打后又被喂食的流浪狗。
由于无法加入他们的话题,我呆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片刻后,我的呆样儿似乎让他们觉得不自在了,他们默契地转过身,边聊边进入那院门,把我痴痴地晾在原地。即使这样,我心底仍充满感激,脸上绽开着由衷的微笑。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摩托声,这声音越来越响。我转身去看,远远地认出这又是一个发小,想必也是前来赴宴的。他在近处停放了摩托车后,提着蛋糕兴奋地朝我跑来,近前来瞥了我一眼,又兴奋着跑进了院内,原来那兴奋并不是对我。
为了显得合群些,我也赶紧跟着进了院内。我见到了儿时最好的朋友,即使这儿时最好的朋友,与我也有多年未曾联系了。
可今天不同,他一见到我就表现得很热情。只那一瞬间我就决定要冰释前嫌了。其实也说不上冰释前嫌,因为我们的疏远并不与矛盾有关,就像我们曾经的亲近,是水到渠成,自然到无从言说的事。我们一同追溯过去的往事,我渐渐沉浸在了那美好的回忆中。
不知过了多久。等我回过神来,发觉周围的环境已全然不同。这座院落变得荒凉破败、杂草丛生,且房屋格局也与之前迥异。四周空无一人,结满锈渣的大铁门死死关闭着。正踌躇间,那大铁门猛地被人推开,发出蝙蝠叫声般诡异的嘶鸣,令人魂颤。涌进来一伙人,他们闲言碎语吵吵嚷嚷,大部分都脏衣烂衫,很快就把我围在其中。
有外向健谈者近前与我攀谈,问我在这里做了多久了。我不明所以、无法回答。
这群人都进来之后,又进来一队身着制服的持枪人,我问旁人那一队人是做什么的,旁人告诉我那是看守。
突然四处响起“哐啷哐啷”的机器声。我仰头朝声源张望,原来这声音来自屋顶,是一个冒着黑烟、陈旧笨重的发动机。与此同时,院墙上突然出现一排面无表情、眼神呆滞的人,活像恐怖片中的丧尸。他们站定之后,开始从右向左传递起了什么物品,一件物品传完,又转身去接下一件同样的物品。就这样不停地,枯燥且单调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这院墙似乎很厚,所以他们站在上面才显得如履平地。
“吧嗒”一声,那红褐色的大铁门被上了锁。我内心泛起了一股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被关在这里。内心强烈的渴望告诉我:一定要找个机会逃离这里。
突然,人群前出现了一个身穿制服者,他双手拤着腰,开始高声训话。人群乱哄哄的,似乎没有什么人在听,到处是耳语和癫笑。
等那训话结束,人群便一哄而散。见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一个群众边拽我往前走,边对我说:
“走吧,上墙啊!还愣着干什么?”
“上墙干什么?”我满脸困惑。
“跟墙上的人一样啊!”
“为什么要那样?我不想去。”
“你可真自私,不那样你爸妈为什么要生你?不那样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不那样谁给你饭吃?”
“…我不知道啊,我就想着先逃出去再说。”我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你逃到哪里都是这样!你真是幼稚到不可理喻!”骂完我,他气冲冲地走了。
“你也想逃吗?”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体型微胖的男人问我。
“是啊,我们一起逃吧!”我看到了一丝希望。
“好!我早就受够了这样的生活,这次就算是死我也要逃!”
突然,一声刺耳的哨声响起,我和这个微胖男立刻被那一队持枪看守围在中央。
“就是他们两个想要自杀吗?”其中一个看守大声朝远处问。
顺着看守朝着的方向,我看到刚才那个骂我幼稚的男人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被他揭发了。
“自杀?我们没说要自杀啊!”我困惑地高声嚷着。
“把他们两个关起来!”这个看守没理我,而是扭头对众看守说。
我和这个中年男人被关在了同一个房间里。房间里只有一个狗食盆,在地上放着。狗食盆里是一些脏兮兮的,带着碎菜叶的馊米饭,显然这是给我俩准备的食物。房间里有一个低矮的玻璃窗,如此简陋的关押让人感到滑稽,我们知道打碎玻璃便可以逃出。
我们伸头去看。窗外是一条长满野草的憋仄小路,小路的尽头坐着一个便衣看守,看守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欣赏着远处荒凉而诡异的风景。
突然,跟我同屋的这个胖子不知怎么了,发疯似的嘶吼着,打碎玻璃便要往出爬。窗台上的玻璃渣刺入了他肥软的手臂,他也不管不顾,似乎一心只求逃离这里。
看守听到声响,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用力往他头上一按,胖子“咚”的一声便摔在了地上。紧接着,看守开门进来,神情平和地看了我一眼,抽出皮带便甩在了胖子的脸上,一条青紫的印痕赫然胀出,然后便开始了一顿暴揍。
我坐在地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见时机已然成熟,遂立即起身从门口窜出。
跑到小路拐角,墙上那些如同丧尸般面无表情的人,见我从路口跑出,立刻变得面露狰狞,凶目充血,龇牙尖叫。并且伸出手指,不断地用力指向我,发出警报器般响亮的尖嚎,不断地给前来追捕我的人提示方向。
我没能逃出去,又被一帮看守给抓住了。他们把我押送到一个地下室。
站定后,我抬眼向前看去。面前是一座用脏兮兮的米饭堆成的山,山顶上照耀着天堂般的神圣光辉。上面站着一个人,看样子我猜他大概就是上帝了,在他身后漂浮着一间屋子。
他变出一把汤匙,从容地舀起一匙脚下的脏米饭,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嚼碎之后,把口中的饭全部吐到一个盘子里。然后不断重复这动作,直到吐满整整一盘。随后转身,把这盘粘稠且混浊的稀饭,置于身后那房子的窗口前。窗后出现一个人,这人的表情跟院墙上的人同样,他把食物端了起来,狼吞虎咽,转身走远。紧接着,又来了一个;而后,又来了一个……
在看过成百上千次之后,渐渐地,我便不觉得上帝吐出的那饭恶心了。我感到极度的肌饿,不知不觉,我也爬了上去准备接饭。我端起饭,上帝冲我笑了笑,我也冲他笑了笑。笑过之后,我转身钻进那个窗口,跟着走在前面的人,踏踏实实上了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