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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蛟蛟真可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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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南京,往城门外数十里,一人烟罕至的矮山上头有座古庙,便是城内人都少有听说。
薄雾浓云,叶遮半天,只余下须臾光斑照在林间石阶上。
谢蛟亲手插上三炷香,却也没有磕头跪拜,反而是抬头看向大堂之上高耸巍峨的佛像,古庙里香客不多,便是里头的僧人都只有一老僧带着一小僧。
那小僧是老僧有次下山见一处坟地上躺着个襁褓,里头婴儿哭的震天响地,路过伙夫见老僧面露慈悲,便随口提了句:“那孩子下头就是他爹娘的坟,他爹娘得罪了贵人,当街死在马下,衙门也不敢要那贵人的钱,就叫人将夫妻二人随意埋了,这孩子也无人愿意养也怕养不活多口嘴,就干脆也送到这儿来跟他爹娘作伴了。”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老僧念了句佛号,将人抱了回去。
小僧名为了空,一为了却俗事二为遁入空门不受苦难。
也算是老僧对其一番爱犊之情。
那小僧从小在山上长大,唯一几次出门便是同老僧下山去化缘,山下也只是个小村庄,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看的人,便是菩萨来此地,这男人也不会差上多少吧。
只是他在门外偷看,头上就被人用拳头敲了一下,他刚想转头,就听见一声苍老慈和的声音:“施主心有不诚佛祖难渡。”
“和为诚?何为不诚?”谢蛟这才收眼侧身转头,看向那老人,抬手躬身:“大师。”当年他和父亲逃难至此,也是这位当时还是个强悍武僧的大师救了他们,他那时长途奔波路中病发,也不敢去城中,好在找到了个古庙。
只是武僧拿着佛家秘药吊住了他的性命,却说什么也不肯让二人长久住下来,说他们心不诚。
如今二十年过去,他倒是第一次回到这里。
“哎,阿弥陀佛。”老僧名为武竹,曾是京城小少林寺的怒目金刚,只是后来自愿来此地苦修接替上代住持,这才落地生根住了下来。
“信则诚,不信则不诚,施主目中无佛,佛自然不能相渡。”老僧错身过了空,一步一禅一步一莲花,谢蛟立在原地抿唇垂眼,道了句:
“大师高见。”
武竹见他语气敷衍,也没有如何,只是将那三只香扶正,又到了声佛号。
当年谢家父子一同前来,那时他已经在深山中精修数载,也学了点观面相的眼术。
相由心生,那谢父本该意气风华武曲下凡只是面带迟意恨意,武曲入了魔,若是不除恐怕为害四方,好在还有一线转机,便是他那儿子,谢蛟。
名连命,这小儿额间发黑,薄唇细眉,年岁尚小雄雌莫辩却难掩倾城色,只是这命经不住这霸气的名字,也难怪身虚体弱,若是常人入了佛门素斋苦修到还有一二转机,只是这小儿冠高鼻挺生了个富贵相,虽说年纪尚小却有大智慧,是个不甘于清贫沉寂的贵子。
等他将身上唯一一颗从京城带过来的佛门秘药吊住人性命的时候,猛的心头一松,便知他与这两人的因果缘分,也算尽了。
谢家父子到古庙是因,他救人是果,此后再无瓜葛。
谢蛟在殿外站了许久,才再次躬身作揖,拜别这座古庙,原本那了空小僧还会在门口扒着看,只是被武竹抓了两次就乖乖跟在师父后面做功课学佛法。
白衣飘荡,孤身一人缓步下山,石台阶上倒是干净,偶有青苔却无落叶,耳边蝉鸣,林中鸟叫,禅房花木深罢。
谢蛟只是沉默思索,思绪紊乱之外,他倒是想起了一些经年往事。
那会儿他年纪尚小,只记得还在睡梦之中便被人匆忙抱起,外头传来一阵阵哭喊声,再有记忆便是父亲带着他四处奔逃。
父亲离开前拿取的银两不多,从京城到南京这一路,他们也不敢停顿,只敢寄居荒野之地,只是某天他病犯,两人好在寻到了一个好心的乡野医师,父亲前去买药材,回来却似哭似笑,好似疯魔,再到后来只是抱着他,沉默了很久才说了句:“蛟儿,公……”说到后来也没说个所以然来。
现在想想,他想说的只怕是:蛟儿,公主薨了,我的夫人,你的母亲,永远留在京城了。
只是这话叫他如何说得出口,他的孩子还病着,怎能再让他承受失去母亲的痛苦?
谢蛟轻抚额角正想将这些记忆排开在脑后,就听见群鸟惊飞,空气流动,羽翼扇起,仓皇逃窜。
还未等他缓过神,整个人就被谢弦揽着腰带到了树上,“哥哥,暗卫急报,”他凑的太近了些,呼出的热气打在怀中人白皙的耳垂上,带红了一片霞色,谢弦看的眼神暗了暗,却也继续开口:“李麟景这次下江南明面上是督察,实则手中掌握着一安闲王谋反的重要人证物证,”
安闲王是先皇最小的弟弟,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小叔叔,这会儿算来也当是老当益壮,更何况封底在江南这块儿丰饶肥沃之地,有那等心思也不足为奇。
“只是走漏了风声,那人证被劫了去,一路向这山上奔来,这会儿地方军队只怕已经围住了山外。”这里人烟稀少,自然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去处,那人证说是劫走,只怕是寻个地方将其杀了,来个死无对证。
边关战乱,方才大胜而归,若是再动用兵马只怕劳民伤财,况且外族更是压了一堆火,朝廷内要是内乱派兵镇压,只怕这内忧外患,一齐爆发了。
谢蛟思索,慢慢脸色一变,就这么凑巧那劫了人就往他这儿跑?要知道南京城外可不止这一座山,借刀杀人还是一网打尽?
这背后是谁?安闲王?还是教内出了朝廷的内鬼?
谢弦 正要开口,就被谢蛟抬手止住,“放我下去。”谢弦若是自己一人自然能逃脱,可是多带一个不会轻功的他,出山无异于自投罗网。
就算能逃脱,这个假身份也会成废,说不定教内多年布置也会毁于一旦。
“就赌赌,我那几个舅舅到底想杀谁。”
白衣落地,谢弦再次隐匿在阴影中,他是谢蛟最贴身的暗卫,亦是谢蛟的替死鬼,这是他活着的唯一价值,他们这些卑劣的虫蝥不配见到阳光。
他们从小就被培养成沉默的刀,而他是那批刀中最锋利最尖锐的,所以他有了明面上的身份。
他可以离他的光更近一点了。
谢蛟到底还是年轻,他说的轻松,这会儿却仍然有些心惊,若是一步之差,便会导致身陨,没有人会不怕死,更何况是他这种聪明人。
离下山的路不过半程,叶子飘动,树影摇晃,隐约能感受到一些细微的震动,忽的一声低鸣短促的鸟叫,谢蛟猛的紧握双手有缓慢松开,不远处传来动静,他看去,有人拨开树丛,双手环抱的高大男人似是感应到他的目光,顺势看来。
那双眼,目光炯炯,杀机四溢,眼中似有巍峨高山,奔腾流水,只是处于高位惯了还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与莫测,只是再看去眼中好有千军万马奔腾过,气宇轩昂。
那几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人不自觉弓起身,只待谢蛟有一丝异动,就能一同暴气,将其拿下。
李麟景抬手,止住手下的戒备姿态,这才有个账房先生模样的急赶慢赶上来像谢蛟躬身弯腰:“这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今天这山,这位爷包了。”
他看这人虽说孤身一人,但也气质不俗,更何况凑近了才能看清那衣服上头好似珠光流转,仅仅银白罩了一层,也能看出价值不菲。
也是个不知道从那个富贵窝里来的主儿,那位爷自然不怕,到时候人走了,秋后算账的人只能是他了。
一番思索间这师爷更加低声下气,只是他也不敢随意承诺,若是一弄个不好,两边得罪:“您看……?”
谢蛟下意识去抚摸自己的扳指,却摸了个空,那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方才上香的时候他随手解下放在门外的四方桌上,那桌子本就是用于放置香客杂物只是少有人用罢了。
只是后面也没想起来。
“我的扳指落在山顶的寺庙里了。”他这话虽是对那师爷说的,眼神却看向一旁抱臂凝视他的男人。
“这……”师爷下意识转头看了眼做主的人,没得到回应,脑子快速转了一圈,打算先将人稳住:“这位公子,您看您要不先下山,同我说一下这扳指样子留个住址,到时候也好找了给您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