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风花千古劫》陶陶寻壑

23、第五章 桃花源（4）

　　亭檐瀑布般垂下的紫藤花花开正艳，偶尔被风吹得拂过面颊，上官心心微微偏了头，避开一些，手中刺绣的动作始终不曾停歇。

　　此时她穿了一袭天青色纱裙，风吹来时，衣袂飘飘缈缈扬起，似烟雨天的一抹清浅云岚。

　　螓首低垂，展现出线条优美的纤柔脖颈；羽睫掀动，遮住波光潋滟的秋水双眸，她始终不曾抬头，一针一线极为认真，一举一动清雅动人，碎金子般的光斑洒下来，一晃一晃的，映着一个清绝的侧颜。

　　轩辕一扬立在不远处静静望着，竟半晌不能做出反应。

　　“怎么？是又多饮了几杯吗？”

　　轻轻灵灵的声音传来，未带一丝不悦的音色。

　　轩辕一扬猛地反应过来，忙走上前坐在她身边的石凳上，笑道：“怎么会，我今天满打满算不过饮了三杯。”

　　她嫣红唇角微微弯了弯，却依旧不曾抬头，只专注于手上的一针一线。

　　他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花绷子，翠绿的莲叶已显雏形，轻声问：“怎么想起绣花了？”

　　她笑答：“伯母祛毒的这些日子不能练功，不过是太过无聊了找点事儿做，我想着确实许久未动针线，绣个手帕也不错。”

　　他又问：“我让鸣云带给你的桂花糕可尝了？那是翡翠楼最有名的糕点师傅做的，虽然我觉得没有你做的好吃，不过味道也是很特别的。”

　　“尝了一个，味道是不错，香甜可口不腻人。”她说完，想到什么，又道：“对了，鸣云拿了很厚的卷宗给你，不如你回去看看吧。”

　　他随手将桌上的绣线拿起来瞧了瞧：“那有什么值得着急看的。”

　　上官心心突然“咦”了一声，将桌上的绣线一股一股铺展开给他看，然后一副沉思的模样道：“我想要绣一幅鱼戏莲叶图，你觉不觉得这些绣线颜色少了一点儿？不如我们再去城里买一些颜色吧。”

　　轩辕一扬扒拉绣线的修长手指猛地一颤，随即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道：“我觉得这些颜色足够了，何况颜色太多也不好看。”

　　上官心心左右思量了一下，点了点头：“有道理。”然后开始继续刺绣。

　　轩辕一扬多少觉得气氛有些沉闷，扫了一眼后山，提议道：“你也别绣了，不如去后山山涧逛逛，那边景色不错。”

　　上官心心语气淡淡的：“不想去。”

　　轩辕一扬又道：“你想不想放纸鸢？昨日我看到小丫鬟在库房收拾纸鸢，有几个纸鸢很精致，不如咱们放纸鸢去吧。”

　　上官心心停下手里的动作，眨巴着水剪双眸笑吟吟看着他道：“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我今天在市集上看到一个铺子卖的纸鸢特别精美，尤其一个长尾蝴蝶的，我特别喜欢，不过碍于买的东西太多不好拿就没买，不如我们现在去买吧。”

　　轩辕一扬慢条斯理倒了杯茶饮了一口，方道：“其实库房里的纸鸢已经足够我们放了，这么晚了，何必再大老远跑去市集买呢？”

　　上官心心面上的嫣然笑意一点一点敛了下去，闷闷道：“不想买给我就算了。”

　　轩辕一扬忙道：“怎么会，你喜欢我现在就去买，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上官心心一听立刻收了桌上的花绷子，兴奋地站起来道：“我跟你一起去！正好我想逛逛夜市呢！”
　　轩辕一扬刚刚站起来的身子蓦地僵住了，上官心心已经走出好远，见他没跟上，回头纳闷问：“怎么还不走？”

　　轩辕一扬立在原处唇角动了动，却到底没说出话来，因为他实在是找不到任何一个，不让她跟着一起去的借口。

　　上官心心静静欣赏了一会儿他紧张为难的神色，突然噗嗤一声笑了：“逗你呢，我才不想买什么纸鸢，也不想逛什么夜市。”

　　她走到桌前将桌上的花绷子绣线等等都收到小竹篓里，默默提着朝厢房走去。

　　轩辕一扬愣了愣，随后暗暗吁出一口气，紧跟着追了上去，想要拿过她手里的竹蒌，却被她不着痕迹避开了，他也没介意，一路随意地说着一些趣事，只是她再未搭过一句话。

　　走到东西厢房分界的地方，眼见他要跟着她一同拐向西厢房，她终于停下脚步，淡淡问了句：“你是没事做吗？”

　　轩辕一扬这才发现她的神色已不似先前和煦嫣然，带了明显的冷淡，一时间便有些心慌局促，忙扯出一丝笑，道：“这不是快到晚饭时间了吗，想着我们一起去。”

　　“伯母说日落时分要回老宅，恐怕这会儿已经跟伯父离开了，晚饭我不吃了，你们吃吧。”

　　上官心心也不再看他，转身径直回了房间，把他一个人丢在惨淡的夕阳里。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跑去书房摊开厚厚的卷宗，看了一个时辰，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索性掩了卷宗又回房里卧着，直折腾到天边放亮，也没有酝酿出一丝睡意来。

　　窗外隐约传来鸟鸣声时，轩辕一扬再熬不住了，起身穿好衣衫出了房间径直朝西厢房走，走到一半猛地顿住，咬牙给了自己一拳，这个时辰过去不是找骂吗！

　　可是已经起床了，难道还要回房卧着吗？垂眸思索了片刻，转身去了后花园。

　　满湖莲花隐在清晨的薄雾之中，美得恍若幻境，莲香裹着清爽的湿气迎面扑来，着实令人神清气爽，烦躁的心情随之平静不少。

　　沿着湖面的栈桥一路缓行一路欣赏，不知不觉行至湖心亭内，举目望去，隐觉栈桥尽头莲花深处人影婆娑，目光一凝，不由得心头一喜，忙扬声唤道：“心心，你在做什么？”

　　一袭天青色衣裙的上官心心自莲花深处抬起头来，视线越过眼前青翠|欲|滴的莲叶望了他一眼，淡淡道：“看不到吗？我在收集露珠。”

　　轩辕一扬身形一晃落在她身后，只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纤腰白玉瓷瓶，正小心翼翼将莲花花瓣上的晶莹露珠引到瓶里，忍不住笑问：“那莲叶上的露珠不要吗？”

　　上官心心朝着放在身后栈桥上的一个纤腰青玉瓷瓶努了努嘴：“喏，莲叶上的露珠在那个瓶子里。”
　　轩辕一扬俯身拿起青玉瓷瓶蹲在她身旁道：“那我来帮你收集莲叶上的露珠。”他一边收集露珠一边跟她聊天：“收集这么多露珠做什么？泡茶吗？”

　　上官心心轻轻拍了拍一朵含苞未放的粉红菡萏，合在一处的花瓣便纷纷打开，呈现出绽放的姿态，她将花蕊内的露珠小心引入瓷瓶里，漫不经心回答：“炼药、清露饮、清露茶，很多用途呢。”

　　“一滴一滴收集，亏你有这样的耐心。”

　　“我在谷里时也经常收集露珠，习惯了，当成一种修炼了。”

　　“下次再想收集露珠时叫上我，我可以陪你聊天，就不寂寞了。”

　　她斜眄了他一眼：“我原本也不寂寞。”

　　轩辕一扬见她今天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和畅了许多，心里实在高兴，收集起露珠来都优哉游哉的。
　　眼角一瞥，正看到一只翠油油毛茸茸胖乎乎的虫子蠕动在栈桥上，突然升起一丝想逗弄她一下的心思，便将绿虫子抓了起来，悄悄放在她摊于栈桥的衣摆上，然后装作好心地提醒她：“心心，你快看看衣摆上是什么东西。”

　　上官心心将眼前的露珠小心收入瓶内，方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摆，不料她一望之下，面色竟刷地就白了，像看到鬼一样大叫一声，用力去抖衣摆。

　　然而绿虫子竟像似粘住了衣摆怎么甩都不掉，她便吓得直接跌坐在栈桥上，完全不记得可以用真气将虫子扫落。

　　纤腰白玉瓷瓶跌倒在栈桥上，几乎满瓶的露水咕嘟咕嘟淌了一地。

　　轩辕一扬想不到她会被吓成这样，因为他曾亲眼看到她在炼药时，徒手拿各种毒虫毫无惧色的样子，所以此时整个人都呆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用真气将她衣摆上的虫子扫落，颤声解释：“对不起啊，我……我没想到……”

　　上官心心瞪大双眼盯着他，整个人都在发抖，苍白的唇不住颤着，却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有眼睛里的泪珠大颗大颗簌簌滚落。

　　轩辕一扬见到她的样子更是自责心疼得要死，忙扶住她双肩连连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这么害怕……”

　　“你……你太过分了……”

　　她的唇颤了许久终于说出一句话，狠狠拂开他手臂，跌跌撞撞站起来去扶栏杆，他伸手扶住她，被她用力推开：“走开！”

　　轩辕一扬焦灼得不行，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继续扶住她不住道歉，她便更用力地推开他，更大声地斥道：“走开！不要碰我！”

　　他不敢再碰她，只能站在原地无措地看着她。

　　上官心心扶着栏杆一步一步缓慢向前走，眼见她走出好远一段距离，他实在忍不住还是追了上去，便听到她更加冷淡的语声：“别再跟着我，否则跟你绝交。”

　　火辣辣的太阳已经跳出地平线多时，荷叶上的露珠也已消散，只有倒在栈桥上的那只纤腰白玉瓷瓶，瓶口犹在一滴一滴滴着水珠。

　　轩辕一扬坐在亭子里，怀里抱着那只装满露珠的青玉瓷瓶，姿态似乎是在赏莲，然而目光却定在一处莲叶上久久不曾挪移。

　　上官青锁哼着小调蹦蹦跳跳来到湖心亭采莲子，蓦地一抬头正看到坐在湖心亭里发呆的轩辕一扬，笑嘻嘻道：“早啊，轩辕公子！”

　　她摘了一支饱满的莲蓬剥出嫩绿的莲子，剥了皮儿直接带着莲心吃了，连连点头称赞：“果真品种绝佳，易斩冰那个臭小子属实没骗我。”

　　她自顾自吃了一会儿，余光扫到倒在栈桥上的纤腰白玉瓷瓶，不禁纳闷地捡起来瞧了瞧，又扫了眼一言不发兀自坐着发呆的轩辕一扬，终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了，小心翼翼凑过去，试探性问：“这两个瓷瓶好像是我姐房间里的，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啊？因为昨天的事？”

　　轩辕一扬依旧半晌没反应，就在上官青锁觉得他什么都不会说，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说了句：“我把你姐吓哭了。”

　　上官青锁一愣，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子里全是懊恼：“用毛毛虫。”

　　“啊？”上官青锁忍不住大跳起来，然后连连摇头叹气道：“那你完了！我跟你说啊，我姐鬼都不怕就怕毛毛虫，都不用说皮肤触到，只要沾到衣服她就会浑身发抖，或许这就是弱点吧！所以我姐总是会配制各种各样驱虫的药粉香囊薰香。”

　　上官青锁又叹了声气，背着手在轩辕一扬身前踱来踱去，一副少年老城的模样道：“所以啊，我经常说如果敌人知道我姐这个弱点的话，都不用那么费劲想方设法攻击她，只要抓一堆毛毛虫丢我姐身上，我姐就会束手就擒的！哎，幸亏敌人不知道我姐这个弱点！”

　　她喋喋不休说了半晌，轩辕一扬的情绪越来越低沉，上官青锁转头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咧嘴一笑：“哎呀，不至于，等我姐消气就好了，还能因为一个毛毛虫永远不理你了？”

　　轩辕一扬低着头，闷闷道：“我觉得……有可能。”

　　上官青锁很想大笑，可是到底觉得不合适，只能拼命忍着。因为她还从未见过，眼前这个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如此意志消沉过。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眼前这个人何时何地都是一副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模样，竟然会被自己姐姐打击到如此颓唐萎靡的地步，如果被昨日那位苦苦追求他的白大美人看到，不知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