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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却说顾敬生到家时,还不知道她为月歌冲冠一怒的事情已经在京城豪贵的圈子中迅速传开。只因顾敬生早有不近女色的名声,早先便有传言称顾敬生有龙阳之好,至此这一谣传却也不攻自破——这是后话;而不幸的是,她的光辉事迹同样传到了顾顺元的耳朵里。
      于是方一进门,管家苏合便迎上前来:“公子回来了?”
      顾敬生还没意识到不对,只点点头应下,苏合却在她身前一拦:“老爷已在祠堂里等着了,请公子过去一趟吧。”
      顾敬生一怔,心中顿时慌乱起来:“在祠堂?可是有什么事吗?”
      “公子今日去了万花楼,老爷很不高兴。”
      脸色苍白的顾敬生还想说什么,却闻苏合又催道:“快走吧,老爷要等急了。”
      虽然顾顺元平日里不拘着自家女儿,但毕竟一代英雄豪杰,生气起来也足以让顾敬生胆寒。
      前朝国号大梁,立国有一百二十余年,历经十五代皇帝。第十代皇帝应天帝晚年沉湎丹药,不理朝政。于是宦官弄权,贪腐横行,民不聊生。顾顺元原名顾铁柱,早年间在永安郡的小广南乡做庄稼汉。永安大灾,赈灾不力,故而顾铁柱带头起义,可笑军饷竟也被层层盘剥,于是起义军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占领了整个永安郡。此后顾铁柱有了睥睨天下之意,以“铁柱”二字不雅,改名为顺元,取顺应天意之意。
      自此天下大乱,各路群雄纷纷画地为王;有屠户李屎,自涿郡一带起兵,所向披靡。又因涿郡素有天下粮仓之称,故而改名李势的李屎乃是大梁的第一大患。而大梁自身又内部冲突不断,在应天帝服药驾崩后的短短两年内五易其主。为稳定朝局,权臣胡国宏欲联顾灭李。顾顺元表面归复,却反水与李势共灭大梁。胡国宏伏诛,梁末帝赵慜钺尚幼,一年后病逝。
      世人本以为顾李二人会就此反目,却不想顾顺元自愿称臣,故李势登基,改国号大楚,年号皇建。顾顺元受封兵马大元帅,统领三军,替李势收拾了大梁留下来的残破山河,前后六年,一统中原,远却北狄于关外。于是大楚江山,固若金汤。
      这样的事迹,光是听听都让顾敬生惊奇。她有时觉得自己不是顾顺元亲生的——缘何她爹英雄盖世,她只会走狗斗鸡呢?
      秋日的夜晚倒不是太冷,只是祠堂中的顾顺元寒意十足。顾敬生一踏入祠堂的大门,迎面而来的便是顾顺元的一声喝骂:“你还知道回来呢?”
      曾经驰骋沙场、问鼎天下的英雄,即便有意收敛,周身散发的威严还是将顾敬生压得喘不上气。
      “啊......”一声责问竟让顾敬生连嘴都张不开,背后已冒出了冷汗,嗓子里好像堵了什么一团。
      见顾敬生乖顺低头,一言不发,顾顺元心道许是吓坏了自家女儿,想到顾敬生的女子身份,他还是放轻了语气:
      “青楼那种地方也是你能去的么?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是你能担待得起的吗?”
      面上这么说,顾顺元心里却在好奇,他家生儿平日虽爱跟着几个孩子鬼混,但总是知道轻重;而今日行为出格,定是事出有因。
      “爹……是二哥要带我们去听曲……我想单听听曲也没什么……”
      “没什么?”顾顺元双眉一皱,吓得顾敬生一个哆嗦:“听曲要去那种地方听吗?家里的戏班子是干什么吃的?”
      “不……”顾敬生想解释,却又实在找不到理由,支吾一阵才道:“那……那里唱的曲和家里的不一样……”
      “混账!小小年纪,竟去听些……”顾顺元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淫词艳曲”便又被他吞回肚里,他是男人,这些事情总不太好和顾敬生说。顾敬生算是顾顺元的老来子,娘又去得早,因此在许多事情上,顾顺元都是闭口不谈的。
      “你可知青楼是什么地方 ?若是被人发现你的真身,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顾顺元换了个方向:“你倒是个胆大的,去一次也就罢了,二入青楼又大闹一通,是生怕别人察觉不到么?”
      顾敬生一听慌忙摇头:“是生儿......生儿处事不慎,下回不会了......”
      “须知你今日身份能够藏住,只算你运气不错;若不幸暴露,可就再也没有下回了!”顾顺元叹气,顾敬生积极的认错态度显然让他的气消了大半。
      “生儿知错了!”顾敬生点头如捣蒜:“不会再有下回了!生儿再也不去了!”
      顾顺元闻言摇头,心中不免愧疚起来:闻听别家小姐都有什么小姐妹、手帕交,而顾敬生为隐匿身份只得和男子一道厮混,定然深感孤单,想必也是因此,生儿才会对青楼女子感到好奇——究其根本,错的也是他顾顺元。但他却不能还顾敬生一个女儿的身份,叹只叹他子息单薄——以他的身份地位,家中只有一女,将来多半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至此,顾顺元的严词厉色全部化为一腔怜爱,温声道:“你若是孤单,便叫云儿多陪你玩玩。”
      顾敬生闻言愣了愣,她似乎并不孤单,不过见顾顺元的态度温和不少,便赶紧点点头应下。
      “这么晚回来,吃了东西没有?我叫人给你做了烧鸭,到芙蓉厅吃去吧。”
      顾敬生听见有吃的,眼睛瞪得溜圆,顾顺元见状忍俊不禁,摸摸顾敬生的小脑袋说道:“你这孩子,可真是不叫人省心。”
      烧鸭的确是个好东西,只是容易发腻。顾敬生吃了几口便停下筷子。
      “为父常与你说,做事须中正平和,便如同你吃烧鸭一样,烧鸭味鲜美,但吃多了便只觉腥腻;又如你往那青楼处去,姑娘家是需有些小姐妹,但青楼实在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顾敬生一抖,想说月歌又不好开口,只得支吾道:“生儿知错……今后不去了便是……”
      “希望生儿说到做到,”顾顺元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敬生一眼:“若有下次,可没有烧鸭给你吃了。”
      顾敬生低头不敢言语,她的小心思早被顾顺元看了个透彻,有了顾顺元这句话,她是着实不敢再往青楼走动了。但一想到月歌,一股浓浓的遗憾便涌上心头。
      难不成她和月歌就这么断了?
      月歌唱曲的样子仿佛仍在眼前,顾敬生甚至能够回忆起她细微的咬字习惯。
      那么好的人,留在青楼里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呢?
      乡试过去不久,京城永安会馆之中已有提前到京城准备会试的举子。
      王省身便是其中一位,此时他正与永安郡同乡的举子们在京中最有名的酒楼——得月楼中欢宴。
      只因王省身抵京时,本下榻于永安会馆的玄字一号房;不想两日后同乡举子秦日恭来到,竟为了所谓“考运”要求王省身让出玄字一号。如此无礼的要求当然被他一口回绝,秦日恭当时便对王省身大打出手,顺手撕掉了王省身的几份诗稿。
      不知今日此君是否良心发现,竟主动向王省身道歉,并在得月楼设席赔罪,一众举子一同跟来,权当做个见证。
      “来来来,克己贤弟,愚兄敬你一杯,那日愚兄多有得罪,还请贤弟不要放在心上。”
      秦日恭热络地替王省身倒酒,却被王省身将酒杯挡住:“秦大兄,我不会饮酒,不若以茶代酒……”
      “嗯?”秦日恭皱紧了眉头:“愚兄我今天这么大的阵仗,可就是为了给足你克己贤弟的面子。咱们永安郡的都是实诚人,以茶代酒……贤弟你多少也喝一点吧?”
      “是啊,男儿在外,哪有不会喝酒的?”
      “克己兄,你那个小秦兄弟不是很能喝吗?你怎么就不行呢?”
      “呃……”
      一众举子起哄,弄得王省身下不来台。以往出现这种场面,都是他的至交秦守真出马替他一一挡下。
      “哎,小秦兄弟叫什么来着……抱朴?抱朴是吧?”说话的举子姓丁,与王省身俱是永安郡广南乡人。此时的丁举人喝过几杯,脸上渐渐有了红光,正激动和身旁的林举人说着秦守真的光辉事迹:“那胖小子是真的能喝。今天他要是在,咱们一桌全得给他放翻了!”
      说罢又转头问王省身:“今年抱朴兄弟怎么没来?他不是和咱们同一榜中的举人吗?”
      “哦,小真他半月前不慎落水,身体抱恙,这便没来。”
      “哦……”丁举人点点头:“他不在还真有点扫兴,你这个做哥哥的替他来陪我们喝如何?”
      “我不会饮酒……”
      “哎!喝着喝着就会了!你就是被抱朴保护得太好,从来不喝。现在趁他不在,我们还不得抓着你好好灌?”
      “是啊,不然今后哪有机会!”
      “我真的不会喝……”王省身连连摆手:“再说,小真要是知道……”
      “叫他来找我喝!”丁举人直接拿来一坛酒:“是男人就喝,别跟个姑娘似的。”
      “我……”王省身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要是不喝,我们可就要捏鼻子灌了!”
      “好主意!”丁举人凑近王省身,一股酒气激得王省身往后缩了缩。
      “克己兄,”丁举人打了个酒嗝:“你是自己喝,还是我们灌?”
      王省身哪能想到,好好出来吃个饭,最后竟闹成这个场面。于是低下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少喝一点。”
      “这就对了!”秦日恭上前:“愚兄先干了此杯,克己贤弟随意就好。”
      王省身有些艰难地拿起酒盏,刚凑近嘴巴,一股酒气顺着鼻腔直蹿进脑袋,激得王省身闭紧了双眼,接着他屏住呼吸,一抬酒盏,仿佛喝鹤顶红似的将酒液灌进了喉咙。舌头还没尝出味道,一阵剧烈的咳嗽抢先袭来,接着便是由食道到胃袋的一阵灼烧感。
      “感觉如何啊?”
      “好烫……”王省身一边咳嗽着,一边艰难地回答。
      “哈哈哈,这是要上道了!你再喝,再喝几杯就知道酒的妙处了!”
      “不能喝了……不能喝了……”
      “哎!这可不行……”
      王省身突然感觉到有些头昏,丁举人和秦日恭好像还在叽叽歪歪说些什么,可惜他怎么努力也听不明白。
      等王省身再度清醒的时候,雅间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店小二立在雅间门口,恭敬地开口道:“客官醒了?还请先结个账,一共八十二两银子,算您个整,八十两就行。”
      “啊?”王省身没反应过来:“什么?”
      “八十两银子,您这账还没结呢!”小二还是一脸恭敬的模样。
      “账没结?”王省身只觉荒诞,不是说好秦日恭请客的吗?
      “没结呢,”小二挂着得体的笑容:“一共八十两。”
      “……哦……”王省身摸着荷包,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回头看向小二:“多少?多少钱?”
      “八、十、两、银、子!”小二的脸色似乎有些僵硬:“您要是给八两金子也行。”
      八十两?一顿饭吃了八十两?这是吃龙肝还是凤胆了?他此次上京赶考也就带了一千两银子而已,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今日出门只带了二百文钱!
      却说顾敬生在家班中寻了谢云峰与杜云清——一位巾生一位五旦,三人结伴,去到得月楼中浅酌一二,“顺便”了解一下昨日月歌唱的《再生缘》。
      得月楼作为京城的第一大酒楼,是顾敬生这等豪贵的日常所在,三人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的雅间——这雅间的设计有些巧妙,自楼上的小窗向下可将街市上的场景尽收眼底,但从楼下向上却看不见楼上的情景,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
      “现在同我说说,那《再生缘》的故事。”
      顾敬生有些激动地搓着手,只见杜云清一本正经地开口:
      “《再生缘》倒是颇有些意趣的,乃是说一女孟氏丽君,女扮男装入朝为官的故事。”
      一句女扮男装入朝为官,引走了顾敬生的全部注意——难不成这世上还有其他女扮男装的人么?呼吸一滞,顾敬生慌忙问道:“然后呢?快与我说!”
      杜云清笑笑:“公子莫急,我同你说说这前因后果。”
      于是杜云清便从孟丽君招亲开始,一直讲到入朝拜相。言毕他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几口,又道:“往后的事不说也罢。”
      “怎地不与我说完?”
      “后来的故事是他人续写的,结局不大好,徒增烦恼罢了。”杜云清笑笑。
      “可是孟丽君男装一事被人识破......砍头了么......”
      顾敬生往后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将来似的,语气里满是惶恐和不安。
      “倒也没有那么坏......最后她嫁给皇甫少华了。”
      “那不是很好吗?”谢云峰笑道。
      “非也,”杜云清摇摇头:“劳累这许多,却将官也给丢了。”
      “师兄这话说的,女子本就不能当官的,这算是归正了,公子说是不?”
      顾敬生刚要开口,却闻听大堂中传来店小二的叫嚷:
      “怎么?吃饭不给钱还有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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