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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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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曾是个剑客。
年少时也曾一人一马,仗剑走天涯。也曾嫉恶如仇,行侠仗义。
但这些都已过去。
宝剑与好马都贱卖成铜钱,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生活。
他现在仅能靠耕种拿几亩地来养活他自己,年复一年的劳作磨去了他的潇洒与逍遥,他现在是个货真价实的农民。
男人未觉得作为剑客的自己做过什么名留青史的事,于是也未想到在这般隐姓埋名之下仍有人能找到自己。
某日清晨,男人在院中发现一封信。
没有署名,陌生的笔迹只写了一句话:
“岁末除夕,南台山顶。”
男人看后便把它丢在一边,这样来历不明的邀请就是放在以前他也不会接受。
他要谨慎,他不得不谨慎。
当年岁末,大雪纷纷。
在飘扬的雪花中,男人喝着一碗酒。
酒是冷的,取暖的柴尚且不足,何谈温一碗酒呢?
但男人已经习惯于这样一个冷寂的岁末,浊酒盈满陶碗,他不禁想起金樽清酒的过去,想起豪情壮歌的夜晚。
然而腹中的的诗歌豪情已烂做草芥。
男人端起酒一饮而尽。
咚咚。
何人扣柴扉?
“谁?”男人不耐烦地质问,手伸向一旁的柴刀。
“为阁下送回失物的人。”
“我没丢过什么。”
“这话不尽然。”来人推开门,侧身躲过男人的一击。
“泰章郡有位杜铁匠,锻剑手艺天下闻名。五年前,有一人在他那里预订了一柄剑。”那人取下背后黑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
男人移开视线,丢下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像是漠不在乎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订金付清,铁匠与那人约好半年后取剑,但那人却再也未曾出现。”来人来到那张矮桌前,在桌上展开黑布。
银色的剑鞘烁现辉光,男人瞥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他知道这剑该是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
“鄙人走南闯北,偶于杜铁匠处得见此剑,欲以千金购之。然杜铁匠重信守诺,不愿售出。我万般打听,才得知订做此剑的乃是名动一方的惊天剑客。”
男人皱着眉喝下一口酒。
“我便询问杜铁匠,可否由我先付清余款,带着这剑找到惊天剑客,将剑交给他。鄙人在江湖倒也算有些信誉,杜铁匠便将剑交给了我。”
“我并非什么剑客,更没有钱。”男人又喝了口酒。“请回吧。”
“鄙人并不差那些钱,苦走山川大河,也只为与惊天剑客比试一场罢了。”
“我只是个庄稼汉,没法和你比试。”
却道说时迟那时快,一点寒芒直取男人面门,他本能地取剑一格。
银辉胜月,钢刃映雪。
来人收剑轻笑:“惊天剑客不正在此处吗?”
男人凝视长剑,掌心的温度熨过剑柄,蔓过剑刃。他有一瞬恍惚在镜面般的闪光中,像是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收剑入鞘,男人将长剑丢到一边。
“都过去了。”
“那鄙人便先行告辞。”来人却很爽快地离开,只在推门时留下一句他日再来叨扰。
确是叨扰,不论是农闲或是农忙,有时提壶酒,有时带些肉,逢年过节还能摆出桌席来。
主题仍是不变的比试,男人也不变地不做理会。
来人倒也不气馁,不必便自己练。
大多是些花架式,有底子但也只能说熟练。
男人时不时地观察着,偶尔,极偶尔地,男人会开口指点几句。
但男人最终也未与他比剑,但一来二去也算熟络,在剑以外他们仍有话可谈。
来人出身江南富家,是个逍遥的小少爷。
男人也曾是个少爷,说到底只有不愁吃穿才能想些别的。
某一年岁末,那人未曾来,男人处之淡然。
然而某一日的集市上,从京城回来的人分享着一些见闻。
“知道么,据说江南的一个大户,因为不肯把产业交给刘太监,全家都被抄斩了。”
“啊?可我听说那人不是家里铸兵器,养私兵,要造反吗?”
“哎呀,刘太监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用什么罪名办还不是几句话的事?”
男人沉默不语。
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做什么。
他的命是别人换回来的,是尸体堆出来的,即使是这般隐姓埋名的拮据生活也已经尽了全力。
刘长吉。
男人知道那个太监,那个人尖细的声音也曾在那夜的房间里响起。
“陛下说了,一个不留。”
他的恨延伸至更高处。
男人回到家中,在那个久未拂尘的牌位前站定许久。
他最后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孩儿不孝,今日便将启程寻仇,来世仍愿作父母的儿女。”
“快可斩断因缘万千。”他由是为那剑取名作“戕缘”。
他典去院屋,换了匹瘦马,向庙堂而去,高歌且行。
“惯见西风月,性适山川涧。谁人闻脱靴,公侯尽无略。”
......
“开定十一年,申独身入禁,剑斩禁卫十数,被创数十而不止,兵士畏之,弗敢前。直入宣光殿,击厉帝于座,帝即崩。申蹴尸于阶下,坐于龙椅,大笑三声,自戕而毙。”——《北陈书·方申列传》